幻灯二

李子丰百科(天津渤海钓鱼经验【鹿鸣星座】李子胜丨海钓记)

海钓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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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胜

幸亏世上有鱼。

鱼不仅是很多人热爱一生的美味,它们更让不知多少人在单调乏味的一生中获得了很多捕获它们的快乐。在人类获取各种食物的过程里,捕鱼过程给人们带来的快乐最多。这是我走进海钓不久后的感慨。

“十钓九空”,这是很多老海钓人的经验之谈。尽管如此,也无法阻挡人们的海钓热情。除了中鱼瞬间难以言传的快乐,清澈的蓝天,汹涌的碧海,滂湃的浪涛,广阔无垠的心情,都是海钓能给人们的无尽享受。

与稳妥安静的河钓比,海钓粗犷冒险变幻莫测。河钓是静坐悟道,海钓就是狂奔杀戮。河钓是到事业单位上班,悠闲的一天总有一点点收入,不会暴富,却能糊口;海钓则是冲进赌场,要么暴富,要么输得精光,痛快淋漓,没有归路。河钓是老人,蹒跚、智慧、暮气横秋;海钓则是青年,矫健、肤浅、活力四射。从河钓走向海钓,是一种心境的转化,也是一种胸襟的扩大,一种人生格局的飞跃。

某一年在成都,看到湖边钓鱼人,羡慕他们的悠闲,羡慕他们与自然山水的物我不辨,写了一首小诗,今天才算改完:

新风织细雨,老荷藏嫩莲。闲丝垂柳下,野叟伴孤船。近山识鸟趣,亲水涌佛缘。忽而鱼跳出,回首望炊烟。

钓鱼的人,就是貌似出世却贪恋人间烟火的人。这首诗是写河钓的,海钓体验是无法只用一首诗写出来的。

海钓的诡异之处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条上钩的鱼有多大。海钓总是给人意外,给人命运的大翻盘。有很多时候,当你吹了很久的海风,皮肤更加黢黑,觉得这次海钓即将空手而返时,鱼漂突然一哆嗦,一条沉甸甸的大鱼已经咬钩,那一阵的狂喜,就像夏天的台风暴雨横扫一切溽热,躁动的内心一片舒适的清凉。也有的时候,你遇到了鱼群,鱼钩下水后不容你等待,鱼儿就咬住鱼钩,通过鱼线的绷紧传递给你中鱼的信息,你手忙脚乱,鱼儿一条接一条进入鱼护,有的掉落在地上的鱼,你连捡拾它们的时间都没有,任由它们蹦跶着,甚至逃回大海,你知道,只要不断把海里的鱼钓上来就可以了。——不专注失去,得到会更多。遇到这样的垂钓时刻,那就是海钓的巅峰,人们用“爆箱”来形容收货,我觉得那种收货其实是心灵的盈满,心花的怒放,是通过海钓获得的人生的巅峰体验。

我的家乡百里滩也有本土四大家鱼:梭鱼、海鲇鱼、鲈板鱼、刺鱼。海钓的对象就是前三种鱼。偶尔也会有其它鱼咬钩,比如蛇一样全身蓝色眼睛比小米粒还小的狼鱼,牙齿如锯齿的凶猛的鲅鱼,嘴上像被谁恶作剧似的插了一根牙签的针扎鱼,甚至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海虹螃蟹,那就纯属意外了。

百里滩人都爱吃鱼,但不代表都懂得鱼性、渔趣。

所有的有鳞鱼都喜欢逆流觅食。这里面的道理很有意思,鱼鳞的生长方向是由鱼头到鱼尾,如果逆流游泳,鱼鳞被流水顺势按摩,就会感觉舒适,反之,鱼鳞则被流水掀起,鱼儿会很难受,——你喜欢总被人揪头发吗?就像我们站在风中,顶风时长发飘飘,衣襟披拂,姿态翩然,自觉潇洒。如果背风站立,则披头散发,衣服走形,腰冷膝酸,有点狼狈。四大家鱼中的海鲇鱼因为几乎无磷,身上黏涎又多,属于底栖鱼类,不在此规律中,刺鱼无法垂钓,也不赘述。四大家鱼中,鲈板鱼,也称为鲈乍、鲈板儿、海鲈鱼、大鲈子、大板子。小鱼时代被叫做鲈乍、小鲈板鱼、鲈板儿;一二斤以上,则被叫大鲈鱼,大鲈子,大板子。外号这么多,就可以看出他们是钓鱼人们的最爱。甚至有海钓人把刚钓上来的一二斤重的梭鱼顺手扔回大海,骄傲的海钓人只为求鲈板鱼。鲈板鱼,全身有很多锐刺,所以有鲈鱼身上十八把刀的说法。被钓出水面后,海鲈鱼就会刺猬遇到天敌一般,竖起全部鱼刺,一不留神,钓鱼人摘鱼的手就被鲈板鱼放了血。鲈板鱼这种鼓起全身鱼刺,拼死一搏的现象,被百里滩先民用方言土语记录下来,名曰“乍刺”。乍刺,形容不服气别人,要与别人打架拼命前的桀骜样子。

梭鱼是海面的清道夫,梭鱼没有牙,只能吞食,它们喜欢吃海面上的浮泥泡沫,喜欢吃腐烂的软食,甚至渔船轮船排泄的柴油花儿。钓梭鱼可以用面食、沙蚕当鱼饵。那些臭沙蚕难以挂在鱼钩上,但是可以作为诱惑梭鱼的底窝儿材料。在一篇《悲剧梭鱼》里,我对梭鱼的性情有了描述,这里不再重复。海鲇鱼与鲈板鱼都是肉食性的,它们和海狼鱼一样都是海底清道夫,只吃肉食,特别喜欢吃活饵。白虾、小虾前儿,沙蚕都是它们爱吃的。海钓的鱼漂下都要系一个银光闪闪的金属亮片做鱼坠儿,亮片被海水裹挟翻滚,很像活饵,很多凶猛的鱼儿见到它们光闪闪的样子,不假思索就一口咬上去,不被硌牙,就会被锚钩扎住,或者恰好发现美味却危险的沙蚕,一口吞下。

海鲇鱼喜欢在淤泥松软的地方栖息,因为它们有做窝的习性,很像如今的年轻人,喜欢躺在家里举着手机,而淤泥上钻洞筑窝,无疑更容易。鲈板鱼则喜欢石头堆,大鲈鱼们很喜欢跟新石头一起待着,长绿苔的老石头它们未必最喜欢。钓鲈板鱼,最好找百里滩土语说的“有着(水下容易挂鱼钩的礁石、牡蛎堆)”的地方。海岸边的乱石堆,或者海上的石油平台的大柱子,因为大柱子下面也是乱石堆。乱石缝隙中不仅有鲈鱼,还有名贵的黑鲷鱼。因为石头缝隙里有很多鱼虾,石头下也会生长很多贝类,它们都是鲈鱼的一日三餐。乱石堆附近很可能暗藏着十几斤重的大鲈子,如果你能钓上一条,就是获得了足以一辈子向钓友吹牛逼,却不被他们嘲笑的资本了。

海洋里波涛汹涌,一刻不停。百里滩因为纬度原因,通常一天有两次潮水,一潮海水一潮鱼,钓鱼人都知道,涨潮和落潮时,鱼最多,平潮时鱼会少很多。初一十五晌午潮,每天的潮水最高值错后五十分钟左右——算好每天潮汐的最高峰时间,涨潮前三个小时就可以开钓。涨五落六——涨潮五个小时,落潮六个小时,懂得这些,就知道这里面有充裕的垂钓时间,不必把时间浪费在等待潮汐上了。

影响海钓效果的重要因素就是天气,特别是风。在百里滩东风、南风、东南风不爱上鱼,北风、西风、西北风,容易上鱼。渔家谚语有依据:“东南风,气死老渔翁。”因为百里滩位于渤海西北,潮水自东南而来,东风、南风、东南风都会吹向海岸,海鱼的逆流习性,这三种风向时,岸边的鱼就少。

影响海钓收货的因素,除了风向、气压、温度、湿度,还有别的原因。比如,夏天海面上如果海蜇很多,鱼就会少。渤海伏季出海蜇,此时的海蜇叫做伏蜇,味道很好,是渔船伏季主要捕捞对象,可以卖很多钱的。很多海钓人对无鱼咬钩百思不解时,看到一艘艘吃水很深的渔船驶过,就明白了难以连杆上鱼的原因。这些船满载上万斤的海蜇,漏网的海蜇仍然密密匝匝在海面上漂流,让鱼群绕道躲开这片海域。另外,渤海里有一种类似江豚的大鱼,大约一两米长,百里滩人把“豚”字误读,读成了“猪”,就把它们叫做江猪,以讹传讹,一直传了下来。江猪喜欢追逐大梭鱼,海面上经常看到巨大的梭鱼头漂浮过来,那就是江猪啃食的残留物,有它们瞎搅和,海钓梭鱼也变得困难重重。

但是,影响海钓的原因太复杂了,很多资深海钓人会感慨,刚总结出来的海钓经验,很快就会被下次海钓的遭遇颠覆。大海里的鱼群神秘诡异,刚才还疯狂咬钩,水面上一片喧腾,不一会突然彻底安静,鱼群神秘失踪。不过,只要你坚持海钓,一定能获得频频中鱼,让你手忙脚乱的巅峰体验,虽然空手而归的时候总是很多。

除了白天,夜晚也是海钓的美妙时段。

夏天的夜晚,不再怕强烈的阳光,人的体感舒服了,鱼在水里也会觉得舒服,它们胃口就会好一些,这对钓鱼人无疑是好消息。夜钓更容易中鲈鱼和梭鱼。

到写此文时,我去海边夜钓经历只有一次。那是在头伏里。那天白天海风大,鱼获不是很多,让我觉得意犹未尽,有宿便不净的不适感,于是想体验一下夜钓。夜钓需要准备必要的装备,我购买了一次性荧光棒、头灯。

太阳尚有余晖时我们就来到了海边。暮色暗一些,我注视海浪间上下跳动的鱼漂的眼睛就吃力一些,直到在鱼漂上插好绿莹莹的荧光棒,鱼漂才容易观察。身边很多夜钓的人,也都插好了一寸长的荧光棒,绿莹莹的一团小绿光很耀眼,尽管海浪把它们托起又抛下,还是很好观察的,荧光棒在海浪里突然暗淡下去,就提起鱼竿,通过手上沉重的感觉,就判断是否中鱼。与阳光下的垂钓不同,夜钓每次中鱼都不能从视觉上判断出水的鱼的种类大小,只能凭借最初的手感,判断鱼的大小,把鱼拽到眼前,仍然无法看清。此时,又只能借头灯亮起的瞬间看清收货,这样的体验很新奇,有种无法把控的局促。每次摘鱼换鱼饵时,才按亮头灯,换完了鱼饵,赶紧熄灭灯光,因为灯光投在水面,突现的耀眼光亮会把鱼吓跑。放眼四望,很多公路上一线灯火绵延远方,汽车的流动车灯增加了夜色的动感。海面黑魆魆的,神秘莫测,那些无法看到的鱼儿潜伏水下,随时给海钓人惊喜。这种随后有收获的感觉真是美妙。

夜钓不如我想象的恐惧,因为你身边都是夜钓的人,夜色里,不知哪个位置会有头灯突然亮起,海面上十几只绿莹莹的荧光棒舞动着,像海面上多了一些与钓者互看的小眼睛。夜钓让人沉醉的时刻,还有的就是,被夜色包围中,你看到你熟悉的世界突然有了浓重的陌生感。就如同你熟悉的亲朋突然化了妆,站在了戏台上,咿咿呀呀开口演唱,唱功技惊四座,给你新奇新鲜又熟悉的综合美感。

走进海钓,才知道了海钓中的好多生动细节,很带劲。有个老弟告诉我,钓到愣头青一般的白眼鱼时,最为过瘾。白眼鱼上钩后,会拖着鱼线东蹿西撞,不懂技巧的,此时很容易折杆。钓到白眼鱼,不要急于收获它们,一定要让它们先折腾一会儿。白眼鱼是一斤一口水。意思是,假如白眼鱼三斤多重,把它遛到水面让它呛三口水,它就投降了。四斤的鱼就四口水,依此类推。遇到大白眼鱼,把鱼遛累了,准备用子线把鱼拎出水面时,用毛巾蒙住鱼眼,鱼就不折腾了,就不会跑鱼。他还告诉我,夜钓多鲈板鱼,白天多梭鱼。平潮时,多白眼鱼。

海钓中,人性的贪婪是很容易被激发出来的。那种情景中,很多人让你觉得生疏可怕。

有一次去海钓,我去得早了一些,刚开始涨潮,很多钓鱼人已经迫不及待下了鱼竿,他们只能站在填海水泥构件凸起的棱角上,这些水泥构件长期被海水浸泡,早就长了一层墨绿的外衣,遇到海水,很光滑。但是他们抗拒不了别人屡屡上鱼的诱惑,都冲到了潮头,抛下鱼竿。我坐在高处,内心也被他们频频中鱼的情景刺激,在我忍住心神等待更好的垂钓时机时,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水打湿了他们的脚下,有两个人后退时一脚滑落,整个人泡进了海水里,背在身上的鱼护也侧翻了,十分狼狈。等潮水涌上来,可以坐着悠闲下杆时,我感觉鱼竿被用力拽了一下,我知道有鱼咬钩,奋力上提鱼竿,一条硕大的梭鱼摇摇晃晃在海面上升起来,我小心翼翼绷紧鱼线,把鱼稳妥地坠进鱼护,摘鱼钩握住鱼头时,我才感觉到这条鱼有多大,——鱼头无法用手指回握。鱼在鱼护里砰砰乱撞,非常有力量。当我内心一片狂喜,心想今天只有这一条收货我就知足了的时候,我又钓到了第二条差不多大的梭鱼。等我再准备下杆,我身边已经挤过来四个人,我刚才下杆的位置,已经被他们侵占。钓鱼人们的情绪几近疯狂,无论谁中了大鱼,都会迅速被人发现、传播,大家神情更紧张、焦急,生怕自己错过中大鱼的机会。此时,人与人挨得太近了,鱼竿林立,就像一排被风刮得乱动的防护林。身边一个人拼命抡着鱼竿,我只觉得右手拇指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枚一寸多长的鱼钩透过手指甲刺进了肉里,鲜血从指甲上冒了出来。——他挥舞鱼竿时,带断了我的鱼线,把我的一枚鱼钩深深插进我的手指里。我的鱼漂和另外一枚鱼钩已经挂在了他的钓鱼服上了。我对这个入侵者高声表示不满,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看他的样子,只想着赶紧抢钓水下的大梭鱼。把鱼钩从指甲上拔出来不久,我的鱼线又和身边新的入侵者的鱼线纠缠在一起,一旦纠缠,几分钟也解不开。

我不想凑这个热闹了,我赶紧躲开了他们。换了一个人少的新位置。也许是上天对肯忍让的人会有酬赏吧,我在这个新位置钓到了更大的白眼鱼(学名鲻鱼)。但是只要我中大鱼,仍然会有人贴过来。我左右四顾,钓鱼人越来越多,不时有人举着手机通过微信向外面传播即时信息:快来啊,白眼儿连杆啦!

这种凌乱的场面,让海钓变成一场掠夺,毫无美感了。我突然变得很厌倦,当时的钓鱼的乐趣突然淡了许多。水面上,很多梭鱼追逐着鱼漂和鱼漂下的鱼饵,后来,有两次,我懒得给空鱼钩上鱼饵,就把鱼钩甩进海里,出乎意料时,照样有梭鱼咬钩,有一次甚至中了一对儿梭鱼。那一刻,连梭鱼们也被钓鱼人折腾疯狂了,迷乱了。

我是在下午五点多大家都在疯狂连杆时离开的,他们还在疯狂地挥舞鱼竿,而迎面开来的一辆辆私家车里,载满了嫉妒的、饥渴的、焦急的、悔恨的海钓人,我想象,他们冲到现场后的激动样子,虽然过不了一个小时,大海就会退潮,太阳就要落下。

海钓从欧美兴起,至今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爱好,国内南部沿海很多地方借海钓的契机,搞起了旅游业,而且搞得风生水起,每年吸引国内很多海钓人奔赴钓点。而我们也发现,很多欧美人海钓后,会把鱼放归大海。从为吃鱼而钓鱼,到为钓出快乐心情而钓鱼,人们对海钓的理解也在与时俱进。从物质层面的口腹之欲的满足升华到审美层面的艺术享受,才是我们沉湎于一件事的完整理由。除了钓鱼和各种方式吃鱼,海钓还有很多值得热爱的,可惜,很多人海钓多年也不懂,就像很多人终其一生,对人生也是懵懂。

2018年7月24日,天津暴雨,道路成河。无法开车去海钓,我就在家一边看乌云排兵布阵,一边写《海钓记》。——与欧阳修《醉翁亭记》里,他洋洋得意地说到的“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同,钓时得其乐,钓后述以文,才是我喜欢的海钓境界。

人坐在斗室里,会觉得自己很庞大;坐在大海面前,又觉得自己渺小得微不足道。在走进自然中洞察宇宙万物的神秘联系,不断发现造物主的公心安排,不断驱赶内心中从人类社会学来的盲目的自大,感恩并享受生命所赐予的一切。这也是我海钓的鱼获。

李子胜,七零后,天津人。已在《青年文学》《北京文学》《黄河》《山花》《延河》《湖南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若干,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载,曾获第二届“关注农民”梁斌文学奖。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二届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天津作协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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