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灯二

搇何以堪(tbc钓鱼经验如何以「上神剔我仙骨时,血溅了他一身」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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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上神剔我仙骨时,血溅了他一身。

我早已痛到麻木,做不出什么表情来了,倒是他那一脸沉痛之色,仿佛正被剔着仙骨的是他自己。

我不怨他,今日下场,是我咎由自取,我骗了他的心他的身,我活该。只是苦了他,他一向良善,我欺他,气得他吐血,他也不过是闭门不出,并无为难我。或许是天帝想做出一副为他撑腰的样子,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恶趣味,在判了我的罪后,天帝让他亲自动手处决我。

他会是怎么想的呢?是手刃欺骗他的恶人,感到快活,还是……仍有那么一丝恻隐之心?

毕竟我和他——司天君云琮上神,是真真正正做了百年的夫妻,与他成婚,我是有心利用他不假,但这百年的情谊,都是真真切切的。

眼前渐渐暗下去,我用最后的力气,对他说:“你好好活下去。”用沾满鲜血的手,最后一次抚摸了他的脸颊。他颤抖着,我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闻他手中剔我仙骨的小刀坠地,发出叮当的一声脆响。

……

让我想想,我和他的事情,该从何讲起呢?哦对了,最初,我们是在松木山相遇的。

我是海族之主的女儿,我们姐妹有三个,我最小。我们海族,虽然在凡人那里也叫做神仙,但我们和天上的神族是两码事。海族和天界,虽然各自为政,但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前我们与天界算是并列而行,并没有臣属关系,但随着父君身故,二姐姐继位,海族衰微,逐渐变成了天界的附庸。但是族内一些人又不甘于臣服天界,逐渐纠集起一股势力,反抗二姐姐的统治,反抗天界,海族陷入了内乱。也许是二姐姐在当初夺位之争中就坏掉了脑子,对此,她做出的决定是,动用海族重宝霜天琉璃珠将整个海域冰封了起来,我至今想不通她是如何做出这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决策的。至于我,早在大姐姐死于夺位之争后,就识相地远走他乡,再不以海族自居,在陆地上游荡了多年,后来找到远离海域的松木山,隐居了起来。由于海族人的特殊体质,长时间不接触海水就没有灵力来源,所以我现在就如同一个普通凡人一样。

遇见云琮那一日,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我照常背起弓箭在山中猎些野物,回去好卖给山下村里的人换些银钱谋生。我的眼睛始终无法适应陆地生活,稍远些的东西就看不大清,寻找猎物全凭耳力,听见树丛有响动,就熟练地射了一箭出去,却没如预料一般一箭中地,我自信那箭一定是瞄准了的,心道今日的猎物是否过于狡猾了,一边又补了三箭过去,依然一箭未中,正当我想要逼它入陷阱时,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从树后绕了出来,在我不甚清晰的视线里,他那模样真真宛如神仙一般,他用深沉的嗓音道:“姑娘,好箭法。”

糟糕了,差点伤了人,正要赔礼道歉,那人他突然……仆了。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身手那么好足以躲过我三箭,没想到是带着重伤的,我走近了,才看清他这模样其实狼狈得很,浑身尘土不说,乱发里还穿插着几根杂草,我这个人其实无甚同理心,他这副模样,倒让我有些忍俊不禁。

我把人拖了回去。

他醒得也快,主要是,我处理他伤口的时候没有怜香惜玉,活生生给他疼醒了。

他躺着不能动,疼得龇牙咧嘴,“姑娘你手脚倒是轻些啊。”

我放缓了手上的动作,“你这么怕疼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皮外伤倒是好说,这内伤……”

没等我说完,他呕了一口血出来。

“姑娘见笑了。”他擦了擦嘴边的血,讪讪道。

这种伤还能清醒着跟我说话,我断定他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起码也是个练家子,可是这穿戴打扮瞧着像个文人,或许是爱好打架的文人。

收拾好他的伤口,我问他:“你是何人从哪来呀?”

他告诉我他叫云琮,是从外地来的教书先生,路走岔了误入深山,被老虎袭击了。

我多年在山上打猎,能不知道山上有什么野兽?我无情地拆穿了他,“山上没老虎。”

他哽了一哽,“啊哈哈,那就是狼,当时场面混乱,委实没看清是什么。”

我觉得什么野兽也不至于把他伤成这样,此人必然有所隐瞒,嘁,不真诚,还是趁早让他滚蛋的好。

为什么我当时完全没有想到他是个神仙呢?因为他那时身上确实全无仙气,他那一身重伤,让他好一阵子用不了法术,就像我一样,和一个凡人别无二致。

在我委婉地表达了要赶他走的意向后,他倒是很好说话的,立即就要乖乖离开我的屋子,但,他前脚刚一踏出那个门,又仆了。

我思索了一下,逼一个重伤之人自己走下松木山,那确实是不太人道,所以我表示可以等他好得差不多了再让他走。

可是我总觉得这个人每次都晕倒得恰到好处,也太过巧合了,但他每次又确实是真的昏迷过去,让人十分佩服他这个殊异的体质。

比如我让他劈柴,他能在拿起斧子的一瞬间昏过去,让他去做饭,拿起菜刀就晕,刀掉下来差点砍了他的脚,总之家务活儿让他试了个遍,就没有不犯晕的。

我觉得我这是拖回来一个大爷。

好在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多久,他像是一夜之间找到了不让自己犯晕的窍门,渐渐的也能干一些杂活,而且在一日三餐快要被我做的饭咸得生活不能自理之下,他开始琢磨自己做饭吃,竟也能做出拿得出手的一桌子菜了。

我从小在海里长大的,口味重些,很奇怪吗?

他逐渐包揽了家里一切杂务,我收获了一位管家婆(?),过上了女耕男织这种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生活。

嗯对,云琮他最终还是被迫学会了织布裁衣……

不过他学东西的速度是否过于快了?曾几何时他连被子都叠不好,不过区区月余,已经成为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

一日回家,看着几乎被修葺一新的我那小破房子,我疑心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救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个东西它现在化名云琮前来报恩了。

……他关着房门自己个儿在那琢磨织布的时候,我要是打开门,他是不是要变成仙鹤飞走了?

我目前没发现云琮有什么兴趣爱好,只是偶尔会惆怅地望一望天,然后叹一口气,继续忙里忙外,这使得我越发怀疑他就是个来报恩的仙鹤。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他:“你老家到底哪的?你真的是被村里人请过来教书的吗?”

他愣怔了一瞬,“啊,呃,在下家乡甚远,教书……这不是待身体养好,再下山报到去嘛。”

我觉得他是忘了自己说过教书这码事了,兴许和老虎一样,都是胡诌的说辞。

我算是委婉地下了个逐客令:“我觉得你已经好了。”

他看着我,顺坡下了,“对。”

“那你……”

“在下这就走。”

哦,倒也识相,是个聪明人。

他这次诚然是真心实意要走,出门的时候并没有昏过去。我看着被他收拾得整洁一新的灶台陷入迷茫——我以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来着?

从此,我打猎归来再没有热乎乎的饭菜相候,堆在篓子里的脏衣服也不会神奇地变干净了,我的日子变得一团糟,不得不重新适应。逐客令是我自己下的,又能说什么呢。

再者,一个根本不知根知底的人,加上我是这样一个身份敏感的人,迟早要出事的。

然,再遇比我想的要快。

我猎鹿的时候,招惹到了一头熊,那头熊不知怎么回事,被我用箭射成了豪猪仍要不知疲倦地追我,实在太反常了,一直到……我的箭用完。

那熊的双眼闪着一般动物绝不会有的红光,我觉得,这大概不是在凡人范畴内能解决的一个问题了。

我多年不接触海水,身上灵力所剩无几,或许还够放一招,但这一招之后,熊如果还没被放倒,我就毫无办法了。

英雄救美这件事俗归俗,发生在绝望的我身上,还是让我感激涕零,在我拼尽全力酝酿杀招的时候,云琮从天而降,只一剑就劈得那熊再不能动弹。

他一个轻巧漂亮的收剑动作,手中的剑重归于无。

显然,他也不是凡人范畴内的。

“姑娘,没事吧?”

——一句通常会出现在英雄救美之后完全没什么创意的台词。

“没事”我摆了摆手,淡定地从他面前绕过去,一根一根地拔熊尸上的箭。

箭这玩意,不管是买还是做都十分令我头大,所以能回收就回收。

也许是我的表现过于冷静不像个正常凡人女子,尤其是刚刚死里逃生的凡人女子,云琮这会的表情显得比我的还震惊。

看我在那边费劲地拔箭,他也不上来帮忙,只是在那轻笑一声,“瀛姑娘也不是普通人。”

哦对了,我一直忘记说我的名字,我叫瀛渔

他这话,是看出我也不是凡人,还是单纯觉得,我这表现过于奇葩了?

箭上沾的血隐隐透出黑气,这我倒是从没见过的,这熊都这样了……还能拆拆卖了吗?

云琮从我箭上抹了一点血到手指上捻了捻,皱眉道:“魔气……都侵染到这来了。”

魔这东西我听说过没见过,我挑了挑眉,顺口问了句,“所以这是个熊魔?”

云琮望着我,神色复杂,“你……”

哦完了,我可能是对这种事表现得太过熟门熟路,这绝不是一个隐居山坷垃的村姑该有的表现。

本着亡羊补牢的精神,我浮夸地补充了一句:“哎呀好吓人。”

云琮神色更复杂了。

算了,不装了,我直接问:“它这个熊掌,还能吃吗?”

他嘴角抽了抽,道:“不能。”

噫,亏了。

在他强烈要求下,我们把熊给火化了。可怜的熊啊,下辈子不要再被奇奇怪怪的气沾上了。

看见他能凭空打出一团火来,我更确定这绝对是个神,至于什么身份来路,我看不出来。

很久之后我们偶然聊起他内外操持家务的这段日子,他说他是伤重加上染了一点魔气,导致法术用不出来,他以前生活起居一贯用法术代劳,劈柴洗衣这种事习惯性先动法术,一动就牵连内伤,然后就昏过去,直到自己明白过来不能用法术。这下便只能认命般从叠被子一一从头学起,好在他天资好,学什么都快,很快便也像模像样了。

我品评他,遇到我之前就跟个娇生惯养出来的少爷似的,在此之前就连个像样的伤都没受过。

——而那都是后话了。

既然云琮已然暴露自己是个神仙这一事实,而我又接受良好,他没再对我隐瞒下去,坦白道自己并不是被聘来教书的,受伤当然也不是因为老虎狮子狼——他是奉命来除魔的,但魔没除了,反而被暗算,灰头土脸地从云端掉下来,险些就殒命在我的箭下,神仙做到他这个份上,可真够狼狈。

至于现在,他虽然能用法术了但还是不够回天界的,被我赶出来这些时日,只好一边在林子里游荡一遍搜寻魔族痕迹。

而他终于也对我发出灵魂拷问:“瀛姑娘,你真的只是个凡人?”

海族和天界关系微妙,我依然不能如实相告,便假称自己只是喜欢研究怪力乱神,所以对他所说一切轻易就相信了,他便没再追究。

他以为他的坦白能让我放下戒心,然而我只是更加疏远他,我是很想重新收留他,可我更怕有一天他会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一来怕仇家找上门来,二者,这毕竟是个家丑,我不是很想让外人、尤其是天界的人知晓。

可纵是我已经如此小心翼翼,该他知道的时候,他还是知道了。

那日我照常带着猎物下山售卖,魔物就袭击了村庄。仅凭凡人之力无法与魔族抗衡,哪怕最低等的魔物,力量悬殊也宛若云泥之别。不是为救人,仅仅为脱身,我把随身带了十来年的一瓶陈年老海水给喝了……嗝,难喝。

那一点点海水不能使我完全恢复力量,但跑路足够了,我用水球包住拦路的一只下等魔,将它推到一边去,水珠四溅开来,那一刹那,我看见了原本在那魔物后面的云琮。

我了个去!他怎么还没回天界?!

看到我动用法术的那一瞬他是懵的,但他也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向我点了点头,转向去救其他人了。

我才不和他一起救人,我只是想回家而已,跑出一段路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看着他挥剑的动作逐渐吃力了起来。

他伤没好吧?这时候再感染魔气怕是要不好。我一咬牙一跺脚,折返回去,施展法术驱散了他身周环绕的魔气,他对我抱以感激的一笑。

擅长驱散是海族的一大特征,魔气这种东西一旦沾上,极难摆脱,少量的可以等着它自己慢慢散掉,一旦量大了起来,便是神族也十分头疼,老实说他们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办法,所以那些高高在上的上神们,对魔族又是忌惮愤恨,又不愿亲自去驱离他们,只会派出一些年轻的资历尚浅的神来做这等脏活。我想,云琮便是这被派出来的冤大头之一吧。

我不得不跟着云琮驱了一路的魔。

魔物占不着便宜,退去了,我们俩筋疲力竭倒在小河边,喘着粗气。

云琮咳了两声,望着天,惆怅道:“经此一役,回天界的日子怕是又要推迟了。”

我轻笑一声,“你好弱啊。”

他没理会我的嘲讽,继续惆怅“我那徒儿还在等我回去,也不知惹祸了没有。”

“你有个徒弟啊?”

他用指节叩了叩自己的额头,闭目叹气,“不太省心的徒弟。等了这么久没等到我的消息,怕是以为我死在外头了,不知又要怎样闹起来。”

“话是这么说,你挺喜欢你徒弟的吧?”

他轻轻嗯了一声。

哦~这个徒弟我可默认性别女了。

他没再提他那个徒弟了,话题回到了我身上,“瀛姑娘原来是海族?藏得很好,我一直没发觉。”

“藏得再好还不是被你看见了,不许说出去听见了没有?”我坐起来,对他张牙舞爪地恐吓。

显然他不吃我这一套,敷衍道:“好,知道了,在下不会说的。瀛姑娘真可爱。”

我有些纳闷,我?可爱?他说我一个满身血污穿得雌雄莫辨就差茹毛饮血的女野人可爱?他什么眼神?

我曾是可爱过的,那是父君还在的时候,我是被整个海族视为明珠的三公主的时候……思绪就此打住,我严肃地跟他解释:“海族形势混乱,我的仇家在找我,一旦身份暴露,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云琮也郑重道:“我不会说出去的,瀛姑娘。”

这一次,我非常人这事算是让村民们看了个底儿掉,况且山上还藏着数目未知的下等魔,总之松木山这地是不能待了,反正我每五六年都要搬一次家,早已习惯了,这一次需要走得再远些了。

云琮很惊讶地看着我拎了个小包轻车简从就搬了家,我没什么家当,随遇而安……穷也是真的穷。

“瀛姑娘为何不回海里?”他问。

“我家在的那片海域被冰封了,想回去怕是有些难。”我只答了些有的没的。

“击碎冰层不是难事,若姑娘想回去,在下……”

“打住,我不想回去。”

我知道他想帮忙,但我家的事情,外人还是不要掺和进来的好。

我起了另一个话题,“你是什么打算?继续跟着我?我可养不起你了,再说孤男寡女的,你觉得合适?”

他礼貌地笑笑,“是在下欠考虑了,先前可算作是报恩,姑娘如果觉得不方便,换一个方式也可。”

“哦?换什么方式?你要以身相许啊~”

当然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谁知这个家伙……这个家伙他的面皮竟染上一层浅浅的粉色,这么不禁撩拨的么,有点好玩了。

他咳了一声,“倒也不必如此。”

我一时玩心大起,“我可是救了你的命诶,两次呢,这你都不愿以身相许,诚意呢?”

他更加别过头去不敢看我了,“除此之外,什么都行。”

“可我就是馋你身子怎么办呀?”

这可越来越好玩了。

哪知他倒不躲了,反而转过身来正视我,格外的认真,他说:“姑娘是真心喜欢我吗?”

我反倒有些怂了,但气势不能输,我道:“是啊,怎么了?”

他慢慢走近,直到我能完全看清他的脸,他的嘴唇勾起微妙的弧度,“可我……感觉不到。”他伸出手来,勾起我的下巴,迫我抬头正视他,被我一扭头躲开了,他的手在半空僵持了一小会才收回。

他有些嘲讽地轻笑一声,“果然。”

我咕哝着,“嘁,不好玩,不逗你了。”

“姑娘明明反感在下的触碰,却口口声声说喜欢在下,不觉得这样的玩笑很拙劣吗?”

我觉得他这是有点生气了,代称又换回了有点疏离的“在下”。

我亦不爽道:“你真没必要纠结报恩这个事,我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那点恩情抹了零便罢,你还是赶紧回去抱你那个亲亲小徒弟去吧。”

他皱了眉,一副很是纳闷的样子,“我为什么要抱我徒弟?”

“我管你抱不抱的,快走快走,别耽误我搬家。”我还推了他一把。

他很顺从地走了。

我看着他消失的那个方向,为什么,刚刚他慢慢靠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我会感觉心跳像是漏跳了一拍?

与云琮那一别,就是两年。

我不常想起他,只有面对饭后狼藉的灶台,才偶尔记起曾有那么一个人,默默地帮我干了几个月家务,海螺姑娘似的,然后会心一笑。

这次住的地方是闹市,出门拐个弯就是菜市场,我没再干猎人的活了,女扮男装到客栈做起了小杂役,今日和其他杂役小赌了几把,手头有了盈余,回家路上我拎了一条活鱼回去,却又想起有东西落在了客栈,急急忙忙赶过去,过桥的时候没留神把活鱼给掉水里了。那是条活力很好的鱼,一眨眼就没影了。

可惜了我那赌资了,罢罢,鱼没了就吃菜吧。

我万万没想到,那条被我弄丢的鱼,不是个简单的鱼,它化成鱼人带着其他海族找到我门上,我都懵了。

它那拙劣的化形技术,使它从头到屁股都还是一条鱼的形状,只有一双腿化了个人形,还不穿裤子,别提多别扭了,哪怕化个人脑袋鱼身也比这个强。

我被它带来的卫兵捆了个结实,我质问它:“我好歹把你放生了,也算你救命恩人,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它那个鱼嘴叭叭的,含糊不清道:“你压根没想放我,你那叫浪费粮食,亏我长得那么好吃。”

嘿,我一个手滑救了它怎么还惹上它了!

海族卫兵把我直接送到了海底下二姐姐面前。

多年不见,我这二姐姐看着越发不正常了,她穿了一身红嫁衣,嘴唇和指甲都涂得血红血红,脸却涂得煞白煞白,一头精致的金凤钗,我都替她沉得慌。

她这一笑,脸上抹的粉都快裂开来,“好久不见啊三妹。”

我皮笑肉不笑,“瀛湖,你是今天出嫁请我来喝喜酒呢?”

瀛湖不笑了,脸上刚才笑出来的纹还在呢。她改为标志性的咬下唇表情,恨恨道:“可真让我好找啊瀛渔。”

“当初不是说好了,我上陆地,躲得越远越好,只要我不回来,你一辈子都不找我麻烦。”

她拿起妆台上我们海族专用的脂粉,翘着指甲给自己补起了妆,“谁让我改主意了呢,你一日不死,那帮死老头子就一日不忘了拥你为主。”她自己画烦了,拿起脂粉盒子就丢到我头上,脂粉散开来连累我身边的海水都浑浊一片,呛得我连连咳嗽。

我一边咳一边说:“这不是我的问题,这是你的问题,你但凡做得不那么离谱,长老们也不会想着要把我找回来。”

她的嗓音瞬间就尖利了起来,“我离谱?我怎么离谱啦?我把海面都冻起来,外边一切有危害的东西都进不来,大家不都过得很好吗?”

她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理解。

她又忽然放声大笑,十分骇人,她说:“三妹,我找着个好东西,你要不要看一看?”

我冷淡道:“不看,滚。”

“给个面子嘛,绝对是个好东西~”她望着我,诡异地笑着,拉下身边的锁链机关,有一个黑影,从顶上降下,我看清了,那是个人,黑发散乱着,衣服上到处都是鞭笞的痕迹,破破烂烂,吊着他的钩子,则是直接从他肩胛骨处穿过,随着他降下来,一丝丝的血痕从伤口漂出来。

我的眼睛在水里很好用,一下子就认出,那是云琮。

我看着他那张血色尽失的脸,愣住了。

二姐姐顶着那张大白脸,凑到我面前来,睁大盛满无辜的双眼瞧着我,仿佛想要从我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云琮看起来毫无生机,像是死了一样。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本来该和他一毛关系也没有的情境中的,荒诞得像是我正在做一个梦。

二姐姐用手指转着她那缕鬓发,“这人,你应该认识的吧,他到处打听你,被我听到了,我就请他来吃了个饭,他果然认识你,听说我是你姐姐,更是一点防备也没有啦,唔,可惜那天的毒没下好,发作太快了,他起了疑,我问你在哪的时候,他就怎么也不肯说了,我只好,用上一些小~手~段~”她捏起他的下巴,迫他抬头 ,使我看得更清楚些,“你瞧,多漂亮的一张脸,我都没舍得动。”

对,他是很好看,可是我现在只想把瀛湖那张脸给踩扁。

我心中燃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怒,“瀛湖!你我之间的事,牵扯旁人干什么?!”

“怎么?生姐姐的气啦?这是你的小情郎吗?”她还是那种轻佻的语气,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情你妹!”我没管这句是不是把我自己也骂进去了,下一刻我就挣脱了桎梏,沿着早就在心中规划好的路线,闪身到了瀛湖的妆台边,拿起她那些妆粉就砸,直把这一片水域都搅浑,再趁乱游回云琮身边,斩断锁链,扛起他就跑。

我能听见瀛湖在身后破口大骂,那一刻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我在一片断壁残垣中找了个隐蔽角落,把云琮安置在这。

输送了一些灵力后,云琮总算有了意识,他的状况依然不容乐观,我看着卡在他锁骨里的那两道钩锁,这玩意不拆下来他就没法动用自身灵力自愈,但拆的话我又不知道他身体能不能承受这二次损伤。

我那个疯姐姐把人残害成这样,我都替她感到无地自容。

我对云琮说:“抱歉,是我连累你。”

他有些迟缓地说道:“……是你救了我?”

“倒也不算完全救出来了,我们目前还得躲追兵。”

他靠在矮墙上,阖了眼,像是刚才说那一句话就已经透支全部体力。

我有些焦虑地推推他,“你别睡啊!”

他微微颔首,表示他听到了但是并没有力气做更多的回应。

我想我得持续跟他说话让他保证起码不昏睡过去,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好让他稍微能恢复体力,这样才方便我带他逃走,但我不知道这偌大的海域还剩下谁可以相信。

我一边跟云琮说话,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喂,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思念你。”

他没太大反应,睫毛颤了颤。

“你猜我思念你什么?哈哈,其实我还想再吃一顿你做的饭。”

他动了动手指以示礼貌。

我听见了砖瓦移动的声音,立刻回到墙边,挨着云琮蹲下。

要命的是他偏在这时候咳了咳,咳出淡淡的血色,溶在水里。我赶紧捂了他的嘴,小声告诉他忍忍,有人来了。手心能感觉到他微凉的嘴唇在颤抖,有些发痒。

我不敢松懈,一手凝了冰晶,一手改为揽住他的腰,一旦来人出现在我眼前,便把冰晶打出去,扛起他就跑。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也紧张得发抖,忽感右肩一沉,是云琮把脑袋枕在了我肩上,确实方便我一捞就能把他带走。

前方转角处出现了一截衣裙,接着让我看清了全部面貌,我放下准备攻击的手,来人是个认识的,那是自幼贴身照顾我的老嬷嬷。

她亦被突然出现的我们两个吓得不轻,差点喊出声来。

她看着我,试探道:“三公主?”

我点点头。

她看向云琮,“这位又是?”

“回头再说。我们现在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躲起来。”

嬷嬷左右张望,确认四周没人,才道:“跟我来。”

寻到住处,老嬷嬷像从前照顾我那时一样周全,给我备了干净衣服,我好梳洗梳洗,待我把自己拾掇得焕然一新出来,连云琮都被她给拾掇得干干净净了。

老嬷嬷用饱含希冀的目光望着我,说:“三公主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我想也没想,“不,我要走的。”

老嬷嬷神色黯然,叹了口气。

据她说,现在族里几乎所有人都希望我能回来取代二姐姐接了这烂摊子。我不是瞎子,逃命的这一路上,我也亲眼见识到二姐姐治下这满目疮痍饿殍遍野的世道,可我……我只是一个娇纵长大的幺女,父君在时就从未考虑过我有一日会执掌大权,我真的不习惯去承担别人的期待,我担负不起族群兴亡的重担,我从小被灌输的,就只是做一个漂亮的三公主就够了,我可以为海族的盛世锦上添花,可我不是救世者,我只是菟丝花,海族衰亡,我也只会跟着一起毁灭罢了。

所以我非常没有骨气地逃走了,这就是我不光彩的前半生。

当务之急是先处理云琮的伤,他是神族,受了伤还长时间泡在这海水里十分不利。我拿着剜肉的小刀出现在他面前,看见他明显瑟缩了一下,“能不这样吗?”他虚弱地问。

“不能。”

不把那两道钩锁挖出来,他这辈子别想伤愈。

他只好认命般垂下头,很小声地说:“……轻点。”

……

不管过程是怎样的,反正钩锁拔出来了,他的伤在以可见的速度愈合中了。

我到了外面,透透气——透透水。

老嬷嬷的家在海底山脉的高处,可以俯瞰整个城池,目之所及渐渐与记忆中对应起来,越发觉得悲凉与愤恨。

曾经多么热闹繁华的海国,成了一片废墟,海面冰封,光照不足,外界补给也进不来,族民缺衣少食,能搬走的早就搬走,剩下的还被瀛湖当做杀人游戏的道具,被她砍下头颅,像炫耀战利品似的,挂在城门口,其间还不乏熟悉面孔,我初进城看见这一幕就被恶心得呕吐,如果说恶有恶报,那瀛湖的报应,来得是不是太晚了些?

身后简陋的屋门吱呀的一声响,云琮披了件单衣也出来了。

我打趣他:“这么快就能走动啦,你这恢复速度相当可以嘛。”

他恭维我:“多亏瀛姑娘妙手仁心。”

只可惜手不怎么妙,心也不怎么仁。

海族与神族都差不多,只要仙骨在,神元不毁,受再重的伤,其实不太容易死掉,瀛湖给他用的那两道锁,使了些阴毒的法子炼出来的,会封住周身灵脉,不仅使不出力来,连本身自愈的能力都被压制,只要拔掉,恢复速度自然也就快了起来。拔的过程中我没下重手,但也没有很轻柔,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慢慢撬,还不如一把拽出来来得痛快,云琮被我摧残过那一遭之后其实忍痛能力有很大提升,这次好歹没嚎出声来——啊不,他倒是从来没嚎出声过,是条汉子。

云琮与我并肩而立,我没有看他,问:“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海域?还打听我?我不是说了我有仇家。”

“本无意打探瀛姑娘旧事的,神族欲讨伐魔界,需要海族相助,我便是来促成这一合作。来之前查阅了一番海族大事纪,看到海族三公主恰好与你同名,便有了个猜想,却不知你这仇家正是海族女王。”

“我二姐姐就是个疯子。”

“真相毕露之前瞧着倒是个知书达理的。”

我俩相视一笑。

我接着说:“我离开之前,我们算是有个君子协定吧,我不回海域,她就不找我麻烦,没想到转眼就下了四海通缉令,一个我竟能让她恐惧至斯。”

“能者居之,这是亘古不变的。”

我连连摆手,“我可不是什么能者,父君从没把我当作储君培养过,大姐姐学习策论的时候我却是在学跳舞,二姐姐没疯之前心思活络,常跑去偷听大姐姐的课,大姐姐心软,一直都默许了她去旁听,这才让二姐姐觉得‘我上我也行’,的确,耍起阴招来,我们谁也不如她,而我比起她们两个,只是个花瓶罢了。”

“你不是花瓶,”他的手放在我头顶拍了拍,“你就没有发觉自己早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三公主了吗?你二姐倒是一堂储君的课都没落,可是她做得如何?你却是真真切切在人世间走了这么多年,人情冷暖,兴衰更替想必都深有体会吧,依我看,你长姐都不一定懂得这些。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善心,可我看到的却是,你救了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虽然嘴上说着不情愿,也还是跟着我驱了一路的魔……你和从前,已经大不一样了。有没有被刻意培养为储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得见民生疾苦,胸有沟壑。”

可恶,被安慰到了。

我道:“你让我想想,我有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他微笑,“是该好好想想。”

在老嬷嬷引见下,我见了几个幸存的长老,他们倒是目标一致的想把二姐姐换下去,只不过表面上还表现得在拥护她才逃过一劫,个个宛如惊弓之鸟

我没明确表态自己要做这个海族女王,把二姐姐踹下去之后另择贤能亦可,反正不过是借着我的名头起事比较有正当性,他们也未必就乐意全心效忠于我,我在族里是个什么形象,我还是相当有数的,不只我说自己是花瓶,其实他们都这么认为。

另一方面,我央求云琮带我上天一趟,有些事情,是该给天帝说道说道。

临行前老嬷嬷忧心忡忡地问我:“三公主这次走了还会回来吗?”

我拍拍她的肩,“放心,我肯定回来。”

天界我是头一回上来,其实没有乡下人进城的那种惊艳感,因为海族鼎盛期也就是这么个景象,反而比天界看起来还更奇幻瑰丽些。

天界客舍条件不怎么样,云琮直接带我回了他府邸。

他这私邸一看就是新建的,有一半甚至还在修整,不过也不缺我一个屋子住。

府里没仙侍仆从,门口迎接的就一个臭脸的小孩。

小孩一身半新不旧的仙童袍子,头上扎着一个揪,看见云琮倒先揶揄他一顿:“我说这次怎么又去了那么久,原是给我带了个师娘回来。”

哦,知道了,这是他徒弟,男的,确实不大省心的样子。

云琮道:“别闹,这位是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

小孩嘴很快,摇头晃脑的顺着就往下说“那个野……”但是被云琮捂住了嘴,我就没见过云琮这么慌里慌张的要去堵一个人的嘴,实在有失他平时的风度。

我弯下腰,平视小孩,笑眯眯地问他:“你师父说我什么呀?”

小孩笑而不语。

云琮捏了捏眉心,向我介绍道:“这正是小徒云徽。”

我嘀咕了一下,这莫不是私生子?啊不,其实长得不太像。

眼看到饭点了,我们海族他们神族其实吃不吃饭都无所谓,但是云琮执意要亲自下厨……以尽地主之谊。

虽然云琮告诉我在饭厅等着一会吃就好,我还是跟着进了小厨房。

云琮挽起袖子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即便是切菜这种小事,侧脸也能瞧出专注的神情,小云徽熟门熟路地给他打下手,时不时探究地望一望我,间隙抽出手来扔给我一根萝卜,说让我先垫一垫,然后又被云琮抢走,在小云徽哀怨的目光下把它切成了丁扔进锅里。

这个小云徽,有点意思。

菜终于上了桌,小云徽好奇地夹了一口我这边的菜尝,登时就呸了出来,灌了一大口水,“师父你是不是把卖盐的老头都给煮进去了齁死我了!”

云琮慢条斯理地进食,“瀛姑娘是海族,口味与我们不同。”接着优雅地夹了块萝卜丁给他,“你吃这半边,调味都是正常的。”

云徽绝望地看着他们那半边的萝卜宴,恨恨道:“我还是齁死算了。”

我怀疑云琮在报复他且有证据。

我适时递过去一杯水,说:“要不,你涮着吃?”

云琮的伤其实没大好,夜里他以为我们都睡着了的时候,自己悄悄去了医仙那,但其实我正和小云徽蹲在屋顶上目光炯炯地聊着天。

也没聊什么正经事,不过是我心潮澎湃睡不着赶上小云徽也失眠,我们两个刚好在外边碰上了而已。

我说:“你这么大点一个小孩,也有心事睡不着啊?”

“我才不是小孩!”

他说这话时顶着一张幼稚的脸,就很没说服力。

他说:“我是因为不习惯屋子里有其他人才睡不着的。”

“哦,那你忍忍,我最多再住两天吧。”

“又不全是因为你,你能走,我师父还在呢。”

“嗯?你不喜欢和你师父一起住?”

我以为他们师徒间关系不好,但他否定了:“不是不喜欢,只是不习惯而已。他做我师父,其实没多久,然后他就下界失踪了好大一阵子,之前我都是自己住这里的。”

“啊?这是你的宅子?”

他点点头,“是啊,本来就是我的,我赶走所有外来者才占下这个好地方,他突然闯进来,怎么就成他的屋子了?”

这小孩说的话让我实在摸不着头脑,又细致聊了一会,才大概清楚原委,这小孩原本无父无母是个流浪儿,胜在本事学得快,打跑了周围一片无业游民独占了这块原本无主的地皮,哪知这地儿突然就被赐给新到任的云琮了,小孩觉得应该照老规矩谁本事大谁住这,云琮不知怎的也信了他的邪,他们俩就真打了一架,显然是打不过正统世家出身的云琮,就屈辱寄人篱下了。

但小孩还嘴硬这地方是他的,只不过暂时给云琮住,条件是要他教他本事,直到哪天云琮打不过他了为止,云琮还真就答应了。

顺带一提,小孩原本没名字,只有疑似他母亲给他留的一个玉佩上刻了个徽字,云这个字还是随云琮来的。

据小孩讲,云琮除了教他术法,生活上也管得宽,包括但不限于怕他挑食长不高强迫他吃萝卜等蔬菜,逼他早睡早起这些,其实是个严师。

依我看,屋子归谁这事,云琮没否认小孩的说法,就是哄孩子玩,但教徒弟,肯定是认真的,又当爹又当娘的,用心良苦。小孩么,虽然嘴上不认,但已经很依赖这个师父。

其实我不太能理解云琮为什么收这个小孩为徒,他看起来普普通通,性格又傲又倔强,在外边野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教养可言,一身的坏习惯,想把他掰过来,少不得费些心力,云琮……是这么心善的一个神吗?

神族其实天生缺乏一些人情味,没多少悲天悯人的情绪,还罩着凡间不过是因为不想妖界魔界占了地盘,对待没亲缘关系的同族,基本是不管不问,小云徽这种没爹没娘的孩子,一般就是自生自灭,没人会管他们。

相较起来,我们族内要和睦得多,对待凡人,也友善得多。

在云琮引见下,我见了天帝。

这一代天帝传闻中也是薄情寡恩之辈,我去见他时,他正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给歌女打拍子。

我是来谈条件的。

神族有讨伐魔族的意向,且确实开始行动了,云琮上一次下界就是这个缘由,只是,他们的体质非常不耐魔气侵染,一旦被缠上,轻者短暂失去战力,重者当场爆体而亡,这就需要十分擅长驱散的海族协助,驱魔大军是一定要配有一定数量的海族士兵的,这便是云琮第二次下界的原因——他作为先驱使,要先试着接触海族,而遇上二姐姐那个疯子,自然是无功而返。

我要谈的很简单,天界助我们推翻瀛湖,之后提供必要协助使我们恢复元气,我们便出力帮他们讨伐魔族。海族如今实在经不起内耗了,倒不如先借助外力。

隐含条件是——得保证我在海族有说了算的权力,以上才可成立。

其实我也不确定让天界介入是不是好的做法,那些长老明面上拥立我,实则只是想找个傀儡,何况他们本身也是各怀鬼胎,我想我如果真的做了这个傀儡,很快海族就会陷入内乱,倒不如先把自己立住了,之后再徐徐图之吧。

我很快就回到海域,在一个偏远小城举了旗,正式宣布自己回来了。

先前在长老们的运作下,我们已经造了足够的势,通向都城的一路上甚少遭到抵抗,多数情况是,刚一说要开战,对面就丢盔弃甲跑了,有的城池甚至夹道欢迎我们入驻,于是很快就到了海都天光城。

天光城之所以叫天光,是因为它坐落于海域最高的山脉,是离海面最近的城,远处看,它整个都沐浴在天光之中,纯白的建筑群熠熠生光——那是它曾经的模样,现在因为海面封冻,天光遮了大半,显得晦暗不明,灰扑扑的,就连那几道代表防御阵的大光环也时隐时现。

天光城易守难攻,又是瀛湖的大本营,早前她已将亲卫军全部调回,我们在此处遇到了一些阻滞。

但对面投降是迟早的事,天光城被我们包围,海面又被瀛湖自己冻了,外界供给不足,城内资源又能撑多久呢?

终于,城内有人冒死打开了城门,决战终于开始。

在混战之中,我走入琉璃宫,在外界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中,主殿显得尤为安静,瀛湖就在这里,还是那一身红嫁衣,脸上糊着二斤白粉。

瀛湖气急败坏:“你不是说你不会再回来吗?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一步步走近她,笑着说:“二姐姐,你忘了,是你‘请’我回来的。”

在海里,我不再是内陆上那个毫无灵力的“凡人”,早在重新接触海水一刹那,我就知道,我,活过来了。

我和瀛湖不是没打过架,幼时打闹,她也总是一副要来真的的模样,阴招也不断,所以其实她总是能赢,可这次我也是来真的,多年在凡间讨生活,我有着与她不同的敏捷,故技重施搅浑了海水,我也可以不靠视力来判断她的位置,很快我把她踩在脚底下,她动弹不得,脸上面具似的脂粉碎裂剥脱了一半。

外面打斗的声音也停了,推开殿门第一个冲进来的是我在琼浪城收的一个女将,很是骁勇,比起那些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在看到瀛湖时,眼中似有火光。

我记得的,她的丈夫是天光城守将,瀛湖登位不久就把他杀了,现在头颅还在城门上挂着。

后续又冲进来几位将士,多多少少都与瀛湖有血仇。

我松了脚,拍了拍手,对他们说:“想必你们挺想和她叙叙旧的,请随意。”

然后我抠下她镶在王座上的霜天琉璃珠,在瀛湖的嚎叫声中向高塔而去。

此战,以我在高塔上催动霜天琉璃珠化去冰层宣告结束。

十一

海族百废待兴,劳民伤财的继位大典我特意吩咐了不必办,但一场盛大晚宴终究是推不掉的,除了庆祝我继位,还是海族与天界正式结盟的见证,史官把它记为海天之宴。

我重新穿起珍贵的鲛绡衣裙,宛如曾经三公主的模样,望着镜子中的脸恍如隔世。

宴会穷极无聊,除了交际还是交际,有几个长老已经耐不住性子想要从我这分一些权力出去,王婆卖瓜似的纷纷推出自家的适龄公子们,世家子们也十分配合地卖力向我推销自己,转了一圈已有十个八个公子尝试往我身上披衣服来表达自己的体贴了,如果我不一一拒绝,怕是我已经被他们的衣服埋起来了。

这怕不是一场相亲宴。

我晃了晃被满头钗钗环环压得苦不堪言的脖颈子,开始考虑用一个什么理由从那群狂蜂浪蝶中逃离出来。

然后我看见了云琮,他还是老习惯,穿一身素雅白衣,黑发简简单单地束了,在那群穿得花尾巴孔雀似的世家子中格格不入。

结盟宴嘛,在其中起到很大作用的云琮会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

我和他对上了眼神,他就走过来了。

他端着酒杯,对我道:“恭喜,瀛姑娘。”

我揉着脖子,“喜什么,苦日子才刚要开始。”

他歪了歪头,我把那群花尾巴孔雀指给他看,说:“你看,就那群,都想来当王夫,我已经开始倦了。”

他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颔首道:“其中不乏青年才俊,瀛姑娘大可以挑一个。”

我也不知道他是来真的还是揶揄我,“全是冲着王位来的好不啦,我可不想枕边人是个时时刻刻惦记我王位的家伙。”

花孔雀中的一只奋力挤出人群,就为给我送块点心来,然后被不知什么人绊了一脚,摔了个狗吃屎。

我没忍住嗤地笑出声来,云琮看着我,也笑了。

他这样笑起来很好看,干干净净的,有着一点少年意气,澄澈,真诚,比花孔雀们看着顺眼多了。

我说:“你看吧,虽然他们想打动我,但实际做的事像耍猴戏似的。”

他点点头,“赞同。”

这宴会其实进行得也差不多了,我揉揉额角,说:“我准备撤了,酒劲上来了,晕。”

他看我有点晃悠,不放心我,“住处远吗?我送送你。”

我没回话,扯着他的袖子就走,他被我拽着,也不得不送送我了。

我脚步虚浮,眼前的路好像怎么也走不直,然后就发现,我怎么也走不回寝殿了。这个地方,我实在不知道是哪。

云琮自然是不认识路的,他也没什么办法。

我讪讪道:“对不住啊,我迷路了,把你也给带沟里来了。”

他恐怕有些无语,但还是安抚道:“不要紧,我试试看能不能原路返回。”

他这副认真的样子……怎么看起来那么好调戏呢?

一边跟着他寻路,我一边说:“琮啊,上次说以身相许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古怪地看我一眼,“瀛姑娘?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开玩笑了吧。”

“谁说我开玩笑了,我可认真了。”

他摇摇头,不搭理我了。

我记得的,上次因为我躲开他的手他就生气了,他说我明明排斥他的接触,这才看穿我是在逗他,那我这次就做得真一些,我拽住他让他停下来,然后踮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我是很得意的,摇头晃脑,“你看,我是真的喜欢你,馋你身子。”

我想他大概是傻掉了,好久都不说话。

他长久地看着我,好像要从我脸上看出花来,我是一派坦然的,我们两个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这么干瞪眼始终不是办法,我正要以一句不逗你了作结,他倒先张嘴了:“瀛姑娘,其实我……”

但这句话他没说完,因为恰在此时泷先生领着几个侍卫找到了我。

——泷先生是大姐姐的授业恩师,后来一直被二姐姐关在地牢里,直到被我救出来,然后我央求他继续教导我。

泷先生不卑不亢道:“王上喝醉了,便由臣等护送您回寝殿吧,就不劳驾这位尊神了。”

我偷笑,他怕是以为云琮是想趁我醉了占我便宜,哪知其实是我在占他便宜呢?

云琮大大方方地拱手,潇洒地离去,衣袖都不曾挥一挥。

待云琮走得没影儿了,泷先生责怪我:“王上未免太过胡闹,如今王上一举一动皆牵动海族命脉,今日却不管不顾独自行动,万一被神族暗算……”

我打断了他,“云琮不会的,我救了他很多次,他得报恩。”

泷先生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唉,还是太年轻。”

那天怎么回的寝殿我不知道,大约听泷先生说完这话就彻底醉死过去,没了意识,简言之,断片了。

十二

直到我上手政务,才知道二姐姐留的烂摊子,何止一个烂字可以概括!

自打恢复庭议,这朝堂上就整天吵得我脑仁疼,我都插不上话,只能当个和事佬,劝劝这个劝劝那个让他们别在朝上就打起来,间或想起朝上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在,孜孜不倦地开始催婚,难得不吵了,一个二个都异口同声让我找个男人嫁了再赶紧生个崽立储。

谁不知道是想借着王夫这个由头架空我,再找个好控制的傀儡呢?

我惯常是在下朝后找泷先生商量政事的,今日催婚的臣子跪了一大片,夸张一些的还痛哭流涕,仿佛比我的亲爹娘都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本想找泷先生聊一聊其他正经事,未曾想连他见了我都是劈头盖脸的一句“王上对自己的婚事可有考量?”

考量?抱歉,这种东西是没有的。

见我默不作声,泷先生道:“臣倒是有一人选。”

好啊,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也被世家笼络了是吧,那么姑且听听他能放出什么厥词。我兴趣缺缺地问:“谁啊?”

“云琮上神。”

刚喝的一口茶好险没喷出去,我噌地站起,“你说谁?天上那个云琮?”

泷先生面不改色,“正是。”

我重新坐下,听他能说个什么理出来。

他缓缓道:“臣调查过,云琮上神出身天帝母族的一个旁支,因家世清白,被族中选中,期望成为天帝近臣,而他确实不辱使命,如今颇得天帝器重。”

啧,之前还怀疑人家对我图谋不轨,如今反倒图谋到人家身上去了,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他是这么个背景。

他接着说:“臣知道王上在恼什么,的确,选任何一家的公子做王夫都是偏袒,迟早引起内乱,但王上一直这么拖着,也难保不会生出变数,那么不如就跳出这个圈子,何况现下海族势弱,很是需要天界这个盟友,结为姻亲更是有巩固之效。”

其实……他说的有理,但是云琮应该不会喜欢这种政治联姻,他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老实说我不知道。

我耸耸肩,“那人家也不会那么简单就娶我呀。”

“这就要看王上如何做了,再不济,也还有求天帝赐婚这个法子。”

啊不不不,让天帝强迫人家娶我,显而易见是一场悲剧的开始。我说:“我还是……自己先和他联络联络感情吧。”

然后我抓破脑袋措好辞写了封信送到天上,邀云琮前来一见。

十三

其实我写了三封信,一封言辞浪漫露骨仿佛想马上上了他,一封平淡如水约他来谈公事宛如公文,最后一封以友人口吻邀他小聚……他要是对我也有想法,那第一封最好,简单直接,干柴烈火,说不定他一来我们就能把婚事办了,但他若是没那个意思,指不定直接给吓跑,第二封,不怕他不来,但他来了发现其实我只是想撩他,保不齐要生气,第三封,各种意义上来说最正常,但他可能不会来,他很忙,会友这种小事多半会推脱,多催几次,他可能就会觉得我是无理取闹要烦。

我一时无法决定寄哪个给他,最后破罐破摔把三封封好后一模一样的信混作一团,随便抽了封寄走。

云琮回复我是在三天后,他说他会来。

我赶紧拆了另外两封信看一眼,还好,是最正常的第三封信寄去给他了。

云琮是晚上来的,只有今晚他有空,就这还是偷跑出来的,他把我这个友人看得如此重要,我很感动。

老嬷嬷不顾我反对给我盛装打扮了一番,说什么女为悦己者容,她看着我长大的,是真的为我的终身大事着想,想我嫁得好,云琮无疑确实是个好郎君了。她把准备的酒交给我时,点了点我的手背,暗示这酒里加了助兴的料……我觉得……倒也不必如此吧……

我把酒壶往旮旯一放,背着手赴约来了。

为着云琮舒服,也免于打扰,我们相约的这片小花园用气泡隔了,仿的是陆上的环境。

他早到一会,见我来了先冲我笑了一笑,道:“想来瀛姑娘也是诸事缠身。”

我一撩裙子坐下,“唉,谁说不是呢。”

然后我发现一个大问题,这桌上光秃秃,没酒没茶没花生,这实在是有点失礼了。

拍拍手叫来小厮,让他端些酒菜来,然后他就拿来一个眼熟的酒壶……从这个酒壶身上,我仿佛看见老嬷嬷用皱巴巴的脸在对我笑……

我拦下云琮主动添酒的手,把一碟毛豆推到他面前,“今天就不必喝酒了吧,喝酒多误事,你要是渴,咱就喝茶。”

他也没说要喝茶,我们俩就相对无言地嗑毛豆。

嗑完两碟,他拱了拱手,说:“今日很开心,我还有事,就不多停留了。”

我急了,这还没进入正题呢他怎么能走,要是我今日邀他来只是请他嗑了两碟毛豆,那以后再约他肯定就不来了,我赶紧把他按住,说:“我还没跟你说正事呢你就要跑,有你这样的吗?”

“啊,原来还有正事要谈的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感到他瞬间就颓了下去,这是被天界的公务折磨得多痛苦啊。

我赶紧:“莫慌,不是公事。”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气呵成倒酒一口闷了,撑着头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哎呦怎么就给喝了,这愁人孩子。

我绞着衣袖,“内什么……我……”

他低头打了个嗝。

我接着:“内个什么……我……”

他嘟囔着有点热松了松领口。

我故作轻松:“以身相许这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合了眼揉额角,迷迷糊糊地,拖长了音说:“行……”

我趴到他跟前儿去,“你好好想想啊,我认真的,可不许反悔不认账。”

他睁眼了,看着我,声音闷闷的,“我也是认真的。”

“我怎么不信呢,谁知道你是不是喝多了说胡话。”

他有些无奈,“瀛姑娘,我不会那么快醉的。”

寻常酒当然没这么快,可今天这玩意加料了。

不意竟被他捉住了手,他说:“那天我话没说完……其实我……亦心悦瀛姑娘。”

诶?

他的手卷起我一缕头发,“你今晚很美,是……因为我来了吗?”

呃,倒也不能说不是,我点点头。

然后他就很高兴的样子。

我们两个凑得很近,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颇有些热度——其实搞不好今晚就会发生些什么,我是无所谓的,我们海族女子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约束,看上谁喜欢谁,从来都是直来直去,行就行,不行就拉倒,但神族……我知道他们臭规矩臭讲究奇多,喜欢强调矜持二字,若是给他知道今晚酒里有问题,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即使双唇相接的时候我心里还是犹豫的,他很好,他真的很好,好到显得我所为太过不地道,其实我并不想我和他之间夹杂着这么多感情之外的东西,譬如权力,算计等等,可我又不得不这么做,谁让我已经把整个海族扛在肩上了呢。

只要我现在推开他,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我却伸不出手,任凭一些本能的欲望支配,沉沦了下去……

然后我和他之间,就再也不纯粹了。

十四

我醒在云琮温暖的怀里,睁眼的一瞬看见他的脸,我打了个哆嗦。

完蛋了,事搞大了,我得负责到底了,没后悔药吃了,我这么想的。

谁知道老嬷嬷加的那个料还带传染的,昨晚脑子一昏,没刹住啊。

我本来想徐徐图之,温水煮青蛙,撩人过程中一旦不对劲随时开溜,老嬷嬷干的这个事啊,让这像窜天猴似的一窜到底一发不可收拾。

我开始说服自己,我应该是真喜欢他想嫁他的,而不是一时昏了头。

见云琮迷迷蒙蒙睁了眼,我一身汗毛唰地站了起来,这个事情……这个事情我要怎么解释呢?

他……他看见怀里的我没什么特别反应,还把我往紧了搂了搂。

呃,看样子他没断片,昨晚完全是有自主意识的清醒行为,那就不算我骗他吧?应该……吧?

看他完全没放我走的意思,我木木地说:“喂,我要上早朝了。”

他就听话地抬胳膊把我放了。

我像被人抓了奸似的跳下床来手忙脚乱地套衣服,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老嬷嬷的声音:“王上,现下方便我等进来为您梳洗吗?”

我脱口而出且声音洪亮:“不方便!”

门外传来欣慰的轻笑。

啊啊啊啊丢死人了!

云琮也正穿着衣服呢,抽空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走过来顺手把我身后卡在腰带的上衣摆拽了出来。

这还没怎么呢,就过得跟老夫老妻似的了,不过确实,我们俩都不算小了。

他皱眉审视着我衣服穿得这烂样,这拽拽那拽拽,终于发觉除了重穿一遍基本无药可医了,说:“还是让她们进来帮你吧。”

我甚没底气,“你听我解释,我不是不会穿衣服,是今天穿得急了。”

“嗯,知道了。”他敷衍完,接着说“今日我先回去向天帝禀明,然后就来提亲。”

我脑子没带转的,下意识接道:“提亲?”

“不然呢?要不你来?”

脑子终于转过来,“不不不,这事还得你来,不然成我仗着海族抢人了。”

接着他极其自然地拉开房门,把老嬷嬷和一众侍女放进来,脸上一派坦然。

我就服他这个样,泰山崩于四面八方而他老人家眼皮都可以不颤一颤。

老嬷嬷怕我羞不死似的,补了一句:“王上今日气色真好,脸上红润润的呢。”

都这样了,能不红吗?

十五

天界自然也是乐见我和云琮成了,好得到一个更为稳固的盟友,也就没使什么绊子。

按我的意思,喜宴办得简朴,分了两场,天界那场只邀了双方亲友聚一聚,海族这边按规制同祭了先祖,让贵族们知道我这个海族女王的正宫之位已经被占着了,死了那条从我后宫搞事情的野心便罢。

我们俩各有各的事要忙,典仪结束就换下喜服,各回各家,我跟他说我们海族穷得很,委屈他了,但是既然上了这个贼船,便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也表示理解,然后他便回天界去了。

或许天下没有比我们更草率的夫妻了,总是聚少离多,他闲了来海里找我,我闲了上天去找他,但我们两个身上担负的职责,都注定我们没什么闲的时候,也不可能为了对方放弃所有,这一点我们都心知肚明,并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奢望。

如果我和他的故事终止于此就好了,平平淡淡顺风顺水这么过完一辈子,但也许是我最初就目的不纯,终有一日东窗事发,可以想见。

海族才刚恢复一点元气,天界就急急忙忙准备和魔族开战了,我族正是最需要青壮年的时候,原本连年内战就消耗不少,若此时都折损在战场上,怕是连根基都保不住了。我以尚需练兵为由给拒了,连着拒了十来年,天界便不耐烦,要派人下来监督我们练兵,可巧云琮就让派下来了,他现在是战神的军师,又熟悉海族,让他来倒也不奇怪。

我与云琮成婚这些年,这是头回得以长聚,但他是带着天帝的命令来的,我们其实暗地里还得较劲。

老嬷嬷不懂这些,只道这次云琮长住了,让我抓紧造个娃娃出来,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我一直喝着避子汤。一来这不是合适的时机,海族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一直暗流涌动,我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让现在的局面彻底翻天覆地,何况是冒出来一个储君,二来,我想给这个孩子真正安稳的成长环境,等海族真正重回繁盛,他或者她就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像幼时的我一样。

回了寝宫,云琮早就在那等着我了,一年多没来,我宫里这路他还记得挺熟。和以往一样,他先迎过来,捏捏我的脸颊,笑着问:“想我了吗?”

“想,”我抬头对他笑笑,“想你做的饭。”

十次有八九次我都是这么说的,然后他就会开始张罗给我做顿饭吃,倒不是说他做的就有多好吃,诚然,情趣罢了。

我们约定好了不在正式场合不谈公事,虽然各自身居高位,立场也不尽相同,私下里却和普通夫妻没两样的,只是这么多年来,这样的相处时光实在少得可怜,我不知他是什么感觉,我就常常恍惚自己其实没成亲。

我问他:“你这次能待多久?”

“等天帝交待的事有个结果吧,不急。”他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说着,语调平淡,表情未见波澜。

我们都心知肚明,他就是来催我们发兵的,这件事上,我们可说是针锋相对,说好不谈公事,那么这个话题也就继续不下去了。

一夜好眠,早朝前他先我一步离开,朝会上该如何就如何,他气场全开,好似跟我完全不熟,言语犀利,有时候甚至怼得我说不出话来,我知道他得避嫌,天帝刻意派他来有试探他是否有二心之意,但我还是一肚子邪火,恨不得马上冲下去揪着他领子问他是不是忘了他现在朝上玩命怼的这个是他媳妇,况且他现在穿得光鲜亮丽的,还是我早上给他准备的鲛绡袍子。

现在这个天帝很有些恶趣味在的,仿佛就是乐得看我们夫妻吵架才故意派云琮来。下了朝,云琮倒是知趣,自觉过来宽慰我,我对他说:“你就不能悠着点?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弄得我很没面子。”

他道:“已经收敛很多了。”

我是没见过他不收敛的样子,不收敛怕是当庭要把我气死,我说:“我刚才特别想掐死你,真的。”

他点头,“看出来了。”

我更火大了,“看出来了你还那样?”

“天帝多疑,你应知道他为何偏偏派我来。”他垂眸,声音沉了下去,“说到底,我不过是天帝牵着的一条狗,绳子的另一头,连着我整个家族。”

天界的事情,其实他不常提起,偶尔露出这么一星半点,像是积压已久终于吐了一口黑气,我拍拍他的背,“你也不至于这么自轻自贱,虽然有时候确实挺狗的,但我也是嫁狗随狗。”

他被我逗得一乐,随即轻轻叹气,“不是自轻,事实罢了。”

十六

云琮就算是到海族来,也躲不开公务缠身,不过几日,公文就一大摞一大摞地从上边运了下来,大有不说服我们海族出兵,就赖着不走了的意思。彼时云琮正和我在院里喝茶,望着来回穿梭运送公文的仙侍,他满眼的苦涩,偏偏手里拿的还是苦丁茶,苦上加苦。

他徒弟云徽也下来了,一些要紧的物什由他带过来。这小孩似乎长高了点,那张臭脸倒是一成不变,看谁都是一副仿佛欠他钱的模样——除了他师父。对我则是摆出一张更臭的脸,大约是抢了他的师父,他心生愤懑了吧,但这能怪我吗?云琮既不是断袖,亦不恋童,就算没我,他还能怎么着呢?

我和云徽见面往往是互相伤害,云琮多次说了我作为一个长辈,何必和小孩一般见识,也说了云徽,让他多少也尊敬一下长辈,但没用,我们俩仍是见面就掐,且乐此不疲。

这波是我先开口撩拨的他:“哟,这不是云小徽嘛,不是嫌我们海族穷不愿意来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云徽把一摞公文重重往桌上一拍,“要不是师父在这,求爷,爷都不来。”

云琮早就习惯我们这种相处模式了,给了个警告的眼神,便接着喝茶了。

我决定发起终极杀招,“小徽徽,你师父留的课业,都做完了吗?”

这句问的,连云琮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审视地望着云徽。

小孩瞬间就底气不足,但仍是嘴硬,“……做没做完,关你什么事。”

云琮也问:“做完了吗?”

对云琮当然就不能用关你屁事这套来搪塞了,云徽少见地透着点乖巧道:“大部分完了。”

这可不是云琮想要的答案,他用指节叩了一下小孩的脑门子,道:“还是贪玩。”

我猜,这小孩说大部分做完了,其实是大部分没做完。云徽悻悻而退,以为侥幸过了关,哪知云琮补了一记,“把没写完的再抄写十次。”

那小小的身影如遭了雷劈一般。

若真是大部分写完了,剩下的再抄十次也不多,但云琮知道他什么习性,这么说必然是刚动笔,那就数量可观了。

云徽蔫蔫地答了个是,云琮又补了一记:“明日交过来。”

怕是得通宵了,太狠了太狠了。

云琮虽然脾气好,但课业这种事上,是半分也不饶他,尤其是还撒了谎,那必然是要给个教训的。

小云徽逃走,云琮喝口茶,笑着看我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啊~”

我谦道:“不及你狠。”

他有些忧愁,“是个好孩子,脑袋好使,可总是把聪明劲用在歪处,又莽撞,以后怕是要吃个大亏。”

“我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你为什么非要收他?不能真是抢了他的地盘良心过不去吧。”

“这倒也算一个理由。”他话风一转,“你知道灵核分几个等次?”

灵核代表神族天赋高低,我答:“不就是上中下三种?”

“他是极。”意简言赅的三个字。

我倒忘了还有个极凌驾于上中下之上,因为数量太过稀少,一般大家都忽略还有这么个等级,到了极这个等次,修炼之法已经和旁人大不相同,因为天赋过高,寻常术法看一眼就能学会,高阶法术简单练习即可,换言之就是万年不遇的天才。

怪不得云徽从小流浪无人教导却学了一身乱七八糟法术,听说从前战绩斐然,打遍小混混无敌手,若说他有个极灵核,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说起来,云琮自己就是极,两个极碰到一处去,得是多大的缘分,收徒也是理所应当了,也只有云琮能镇得住他。

云徽送来的公文里,有天兵的布阵图,是绝密中的绝密,却被我看到放在哪里。

我一时无法判断云琮这是真的不设防,还是拿它来钓鱼,顾不得那么多,我复刻了一份,作为我们整个海族的一条退路。

我早就知道这一任天帝不是好相与之辈,仰人鼻息,朝夕可亡,海族不能完全依附天界而生,据我所知,天界送来援助的物资已然有所克扣,之前谈好的通商,其效果也在天界重重设卡之下大打折扣,所谓盟约在不过区区几年之间就形同虚设,撕破脸是早晚的事。

几个月前,与我有过婚约的妖族少主睢灵境继位,泷先生已经先行前往与他接触,若要得妖界庇护,诚意必不可少,天界布阵图便是第一份大礼。

十七

最终云琮没能成功让海族发了兵,因天界与妖族起了些冲突,他被急急召回天界。

我知道,是睢灵境在使坏,许是得了阵图迫不期待想要验证,便做了个小实验。

这一战,天界惨败,天帝在朝堂上把桌子掀了直呼奇耻大辱,扬言要发兵远征,找回场子。

他们相争,倒是解了海族燃眉之急,睢灵境这个新妖皇够意思。

交战许久,天界仍是败多胜少,这才后知后觉是阵图发生了泄露,接着紧急排查细作,查来查去,没个头绪,排除一切可能之后,便只能是从战神和军师这两位最高长官处着手了。

两人自查来自查去,终是发现唯一的疏漏在于云琮曾带阵图来过海域。

到他们真正发现问题所在,已经过去了一甲子。

天界发函让我们协助调查,云琮再次来到海域,这时他已经被停职,若问题真是出在他身上,他难逃一死。

天光城外,云琮故作轻松:“你们的天光城,真是每次来都不一样,又见雄伟了。”

是的,因这些年暗度陈仓,天光城已经依稀可见昔日荣光了。

我牵起他的手,说:“来,我们回家慢慢说。”

“我实在想不通,难道真的会在你这里泄露出去?是你这里有细作?”

我为他斟酒,慢条斯理:“琉璃宫防卫万无一失,不会有细作混进来。”

“你就如此肯定?”

“因我知道不是细作干的。”

“那会是谁?”

“在我寝殿来去自如,能在你毫无防备之下接触到阵图,还有充足时间将它复刻一份,还能有谁呢?”

他一时也没个头绪,因为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人选。

我端坐,“好好想想,一个也别落下。”

他默不作声。

我接着说:“其实你想到一个人,但是你没办法相信,对不对?”

他看着我,点头。

我道:“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后,看起来最荒诞的那个答案,它也只能是真的了。”

他垂下头,轻轻地问:“为什么?”

我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因为我是海族的王。”

为了海族,没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

沉默……

许久,云琮终于重新开口,嗓音微微颤抖:“你们海族有什么难处,为何不先与我商量?”吸气,痛心疾首,“……我是你夫君啊。”

我冷冷淡淡:“你始终是神族,不论与你说什么,治标不治本罢了。”

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那你当初为何要……”

“为何嫁你?一是为了稳住族内势力,二是方便搭上天界这条船。”

——我个人感情的原因,是最微不足道的,不提也罢。

他身形晃了晃,借桌案撑住额头,“……或许徽儿说得对,他说你根本不是爱我,如此说来,我还不如个孩子看得通透。”

这我是赞同的,“嗯,云徽是个聪明孩子。”

倒是怪不得那孩子自我们婚后就越发看我不顺眼。

云琮最后不死心一般看着我,“所以,从头到尾,真的只是我一厢情愿?”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和离吧,你可以把我供出去,然后你也不用死了。”

他亦没有正面答复,捂着胸口缓缓站起来,飘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再然后,他回到天界,闭门不见任何人,也没有为自己做出任何辩白。

阵图泄露总要有个背锅的,他不自证清白,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剔了仙骨处死。

还是我拿着婚书,到天界,找到他门上去。

毫无意外,吃了个闭门羹,禁制换了,我打不开。

我一屁股坐在门前台阶上,他不见我,我就不走。

远远的,云徽提了一箱瓶瓶罐罐,有点吃力地挪过来。见了我却没有任何反应,径直推门而入,我拦了一拦,他才白我一眼,没好气道:“你还来干什么?我师父还没死你不放心是吧?”

我拎起婚书晃了晃,“麻烦先和个离,然后我保证滚得远远的。”

云徽咬牙,一头钻进门里,还差点挤了我的手,还是我眼疾手快,跟着他挤进了门。

他把箱子一扔,双手抵住我,要把我推出去,骂骂咧咧的:“你还要不要脸了,说了不见就是不见,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么赖皮的。”

忽闻有人说话:“徽儿,放手。”

我抬头,是云琮。

他披了一件外衣刚从屋里出来,形容枯槁,面无血色,乌发散着,衬得脸尤其白,竟像是病了。

有云琮在,云徽自然不敢放肆,乖乖立在一边,担心地瞧瞧自家师父,还不忘白我几眼。

云琮没什么表情,从上到下打量我一遍,直到看见了我手里婚书,道:“哦,你是来和离的。”一句话说得只有气声,好像刚才喝住云徽已经把全部气力耗尽了。

真见了他我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提和离的事,我先问:“你……你怎么还没把我供出去?”

他笑了,气笑的,刚张口还没说出话来先呛出一口血,云徽慌里慌张连滚带爬过去搀住他给他顺气。

真是我把他气成这样的?我一直以为他那个体格还挺耐摔打的,这点事情总不至于……

看着那一地血我僵在原地,这……就算天帝不处死他,他自己也快死了吧。

那边云琮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向我道:“婚书给我。”他向我伸过来的手抖得厉害。

我没动,虽然心里一揪一揪的痛,但有些事总是要做的,“我觉得,还是我来撕吧,我想你现在也撕不动。”然后举起婚书,在他面前,缓缓将它撕开,它不像普通的纸那样撕了就变两半,而是随着裂纹开始燃烧,化成星点落在地上,什么都剩不下。

他抬起的手倏地垂了下去,自嘲般笑了一声,开始不断地咳嗽,咳出一大口血接着向后仰了过去,云徽几乎搀不住他,我不由自主地上前,却停在咫尺。

云徽带着哭腔:“你满意了吧?师父要被你气死了。”

“他到底是怎么……”我话没说完,从外面鱼贯而入的天兵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是战神亲自带的队。

战神看了一眼昏迷的云琮,满面沉痛之色,对我道:“我不知你今日来到底是想干什么,即便阿琮什么也没说,但看他连日来的反应,阵图泄露这件事必定和你脱不开关系。”

我昂起了头,“你猜得没错,是我干的,带我走吧。”然后自觉把手抬起来,让他锁了我。

被带走之前,我瞥了一眼院子里的石桌,上面摆着一个眼熟的瓷杯——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和云琮新婚不久去凡间玩的时候烧的一对杯子,原本想烧出漂亮的天青色,出来的却是个灰不灰绿不绿的难看调子,形状也捏得奇形怪状的,我嫌它丑,最后我们还是一人拿了一只,我那只早已不知所踪,这只却完好地摆在这里,没粘一丝灰尘,应是经常细心擦拭过的。

——也许,他比我认为的还要更深爱我,可是,我没机会验证了。

在天牢,我听见狱卒讨论云琮的事情。那日从海域回来,他就病倒了,心神激荡导致境界大跌,从前战场上的旧伤全面爆发,加上以前因为瀛湖给他上刑留下的病根,演变成了难以治愈的心疾,云徽几乎跑断了腿地四处求医,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看着他一天天衰弱下去。

我不知道他受过那么多伤全靠修为压制着,笑着跟我说话时候,是不是同时还在忍受着锥心的刺痛,那些我都没有关心过,却只当他是身强体壮结实抗揍。

云徽其实看得明白,我真不是良人,想来背后也一定劝过自家师父早点远离我及时止损,但云琮又是怎样执拗地以为,我总有一天能开窍,早晚能回报给他对等的感情。

早前提过,海族神族只要仙骨不毁神元不灭,其实不容易死掉,但云琮这一门练的功法,心境极其重要,他若是不想活了,基本等同于在自毁神元,只不过这个过程会拉得特别漫长和痛苦,他的这个心疾,说到底是心病还须心药医,相信云徽也知道这一点,但他没任何办法,毕竟这个心病的根本还是在我。

……我本以为他不会那么在乎的。

我认了罪,没有任何疑点,此案告结,云琮彻底清白,我是骗子,他是受害者,官复原职,皆大欢喜。

天帝拿海族没办法,只好把气撒我一人身上,判决剔了我的仙骨,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也许是体恤下属,也许是恶趣味,他令云琮亲自剔我的仙骨。

场面很是血腥,他向来一尘不染的白衣溅上了我的血,他刀都拿不稳,数次背转过身去干呕,我都觉得,他这怕是得与我同归于尽。

我硬扯出一个笑来,握住他的手,继而抚上他的脸颊,说:“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

我以为我必死了,但其实没有。

原本,我就是带着赴死的决心,上天界找云琮和离的,海族交给泷先生我很放心,我继位这么些年,做得没有多好,全靠泷先生撑着,倒不如省去我这道工序,由他直接统领海族的好。至于我,为海族确实什么都可以牺牲,但不包括云琮,他不是海族人,我欠他良多,凭什么让人家为海族牺牲,所以我一开始就是把自己卖了换他一命这个打算,之所以铆足了劲地气他,也是希望他不要为我而过于悲伤。这事泷先生不知道,但不妨碍他神乎其技,居然联合睢灵境把我给捞了回来。

但是再神,死而复生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我用了将近千年才恢复神智,外头沧海桑田,早变了样。

泷先生最近一直在给我恶补这缺失了千年的历史,其他事我兴趣不大,只单独问了句云琮怎么样了。

泷先生长时间不开口,吓得我手脚冰凉以为他真在剔了我仙骨之后跟我一起归西了,哪知却是此人经历太过丰富,泷先生得组织组织语言再说。

就说把我剐了之后,他消沉了一阵子,以至于辞了官职,好事是他真想好好活着了,病情也没恶化,接着就安心教徒弟了,然后就教出云徽这个不得了的人物。云徽先是当了水神,四主神之一,可不得了,后来不知怎么,他反了,反下凡间,带着一群拥趸,一时间和天界分庭抗礼,都拿他没什么办法,眼看着就要搅起大乱生灵涂炭,天帝亲自把云琮请出山,要说最了解云徽的还得是他亲亲的师父云琮,三下五除二把云徽老巢都给端了,清理门户,亲自将其斩于剑下,再然后,又病倒了,等再出来时,已经变了一头白发,但是一改从前避世的风格,突然活跃了起来,同时悄悄地架空了天帝,从旁支选了一位小世子,一手把他扶上了帝位,也就是现任天帝。

他如今已被新天帝拜为司天君,却自知不能功高震主,卸去所有实权,只留个虚职,又神隐了,成为一段传说。后来一时兴起在路边随便捡了一个女孩子收作小徒弟,和云徽不一样,这个女孩子就是个普通的上灵核,倒也出息,现如今在冬神手下做了个霜神。

而后来,不知是何因由,云徽又活了过来,还搭上了云琮的这个小徒弟,我醒来的这个当口,正好接近云琮的这俩徒弟大喜之日。

多少算故人,我对泷先生说想去看看,随个礼,他同意了,然后找了个让我隐藏身份的办法,混了进去。

海族现如今有钱了,我随礼随了几颗国宝级的明珠,跟的是海族的使团,好像并不太受欢迎,毕竟我骗云琮骗得那么惨,他们一家子烦海族,也是正常。

远远的,我瞧见了云琮,他有些懒散地闲坐着,一手搭在旁边小几上撑着头,一手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旁边问候的贺喜的,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面容未变,只是一头乌发变白,没了少年意气,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的沉稳和威严。看清了他手里捏着的那个杯子,我心头一跳——那是我和他从前一起烧制的杯子,原来,他还……记得我呀。

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恰在此时云琮的目光穿过人群和我对上,泷先生给我做的这个伪装很好,我自信他认不出来的,果然,他的目光没有片刻停留,就那么普普通通地从我脸上扫了过去。

我问旁边一个姑娘:“那位……司天君,娶妻了不曾?”

那姑娘怪异地看我一眼,“你新来的吧?主意打到司天君身上了?别想了,他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兴趣的,他老人家,早就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啦。”

时光已经过去那么久,别人都用一声老人家来称呼他了。唉,瞧瞧我都给人祸害成什么样了,活像个出了家的。

十八

至于云徽,他长大的样子我从前是没见过的,但我以为一个人不管怎么变,其气质总是大差不差的,可这个云徽,要不是明知今日的新郎官就是他而穿喜服的也只有他一个,我还真认不出来。

他不再臭着脸了!!!

这个长大版的云徽,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和善温顺的好青年,须知,他小时候可是个脾气比脸还臭的麻烦孩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把他打磨成这样的,但,有一说一,我更喜欢现在的他。

顺带一提,他不摆出那张臭脸来瞧着是比以前好看的,以前属实是性格太糟糕才使我忽视他其实也长着一张漂亮的小脸。

云琮的小徒弟、今日的新娘子,她叫云容,也是个漂亮姑娘,不得不说,他们师徒一门在样貌上都是极登对的。

自打从婚礼上回来,我就时不时想起云琮,奇了怪了,以前没闹掰的时候分开个一两年也不会这么频繁想起他来。没什么理由去看他,我只是缠着泷先生反复给我讲他那些年的经历,泷先生都讲烦了,问我听这么多遍是有什么缘由,我答:“传奇故事,谁不爱听呢?”

我刚活过来,还不急接手政务,闲暇时间就特别多,一闲下来就忍不住要去想象云琮在我“死掉”的那些年经历那一切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兴致上来还会随意勾上两笔,在我还是三公主的时候,学的是琴棋书画,我自认为自己的画技还是可以的,一边想,一边就画了一副新天帝登基封他为司天君时候的模样,那应该是目前为止,他这辈子最光鲜的一回了吧,我没机会看到,着实可惜。

泷先生照例每日过来给我讲课,看见我的画却皱眉,说:“王上,您最近实在是……荒唐。”

我不以为然,“有什么荒唐的,好歹以前做过夫妻。”

“您忘了,您和他已经毫无瓜葛了。”

对,毫无瓜葛了,甚至他不知道我还活着,就算以后也不该有什么瓜葛。

得益于我的“死亡”,海族彻底脱离了天界的掌控,如今虽仍有合作,却不是从属关系,海族已是真正独立于天地之间了。所以,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去招惹云琮他们了。

但有些事情即便我不去招惹,自己也会找上门来。

魔族一直都有在暗搓搓搞事情,虽不至于正式开战,但与天界小摩擦不断,至于我们海族的态度,有好处,我们就插手,没好处,就当没看见。此番魔族不知哪位能人疏通了妖皇的关系,睢灵境亲自来找我说魔族要在天光城附近海域找一个什么灵石,央求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妖皇面子这么大,我也不好直接拒了,就默许了。可巧神族似乎也在找这灵石,双方零散的这几人就在天光城头顶上起了冲突,大约派出来的都是族内精英,打得是地动山摇,掀起的洋流把琉璃宫的檐角都震塌一个,这我不能当没看见了,正好我也闲着,亲自浮出海面,用两道海墙强行隔开他们。

我道:“你们在我地盘上打架,我同意了么?”

魔族那边率先服软,赔了不是,再看神族……妈诶,云徽也在!

不过,云徽瞧着像是没认出我,据泷先生讲,这孩子死而复生了一回,记忆有很大缺失,一时半会认不出我来,也很正常。

此时睢灵境也赶到,场面可更乱了。

神族那头还没开口,睢灵境先拉起了偏架:“人家来海边戏水,你们神族也要管管,果然是生活太滋润,有劲没处使啊。”

睢灵境说话一贯是这么个贱嗖嗖的样子。

神族那边有一人说:“此事与你妖皇又有何干?”

猝不及防被睢灵境一搂,他道:“这是本座未婚妻,你说管得管不得?”

哈?我也懵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个未婚夫呢?

偷偷地看一眼云徽,他像是还在状况外,没什么表示。

我清清嗓子,当刚才的事没发生,“我看这灵石你们也别抢了,既然灵石在我海域,那就是我们海族的东西。虽然我们海族不好战,但也不是不能战,你们再闹腾下去,就难保我们不会参与进来了,在海里和海族打架,你们知道什么结果。”

神族代表一拱手,“只盼女王不会阳奉阴违,暗地又将这石头送与魔族。”

呵,瞧这话说的,我道:“送了又怎样,我的东西,我想送谁送谁,你们神族管得着吗?”

那领头的是个白胡子老头,气得胡子都抖起来,“你海族与神族有盟约在先,此番竟要与魔族狼狈为奸了?”

“我说我想送就送,又不是一定要送。有盟约倒是不假,可我海族也不欠你们什么吧,你们差点弄死我,不会忘了这码事吧,两族之间早就扯平了,别指望以后还能对我们颐指气使。”

老头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个什么来,那边魔族撤了,他们也只好先撤了。

我以为这事过去了,正要平息隔在两边的海墙,神族那边的墙却先一步被切开,水花四溅的另一边,云徽一手执伞一手执剑,斩击的余波将他的发梢与衣袖高高扬起,此刻他浑身透出的锐利气息,才有几分从前的模样。

看他那样子,应是终于想起我是谁了,本来都跟着队伍走了,却又折回来,给了这海墙一剑。

我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亦没有说话,就这么遥遥地看我一眼,然后将剑收回伞中,转身追赶他的同僚去了。

我琢磨不透他这是个什么意思。

十九

回到琉璃宫,我开始兴师问罪了。

我问睢灵境:“之前听你说,我以为魔族只是正常补充灵石,可看刚才那架势,他们要找的怕不是普通灵石吧?”

“哦,他们要找的是海青石。”他不咸不淡道。

海青石……我似有些印象,坏了!这玩意是剧毒,尤其针对神族,这么一说,神族不来阻挠才怪。

我一拍桌子,“你怎么不早说!”

睢灵境轻飘飘地,“你也没问啊。”

我现在恨他恨得牙痒痒,“你这是铁了心的让我们和神族打起来是吧?”

“你是我未婚妻,你们和神族交好算什么,打起来就打起来咯。”

“我靠你还敢提?婚约都是几辈子之前的事了,我已经成了一次亲了!”

“?”他满脸诧异,“你不是离了么,不是吧不是吧,你和神族混久了人也变迂腐了?我们妖精你们海鲜几时在乎过这些了?”

……是哦,我们海族貌似没有那种迂腐观念,说起来那帮子宗族又该准备暗搓搓往我这塞人了,头痛。

那边睢灵境轻飘飘道:“那咱这个婚约什么时候履行啊?”

我不理解怎么话题就拐到求婚这事上边来了。我问:“你急着娶我干什么?”

“你真以为你们海族离了妖界能活?”

睢灵境像是丧失了所有耐心,走前抛下一句:“去问问你们泷先生吧。”

我忙联络泷先生过来一叙。

谈到这个话题,泷先生有些难以启齿,遮遮掩掩地说他有把海族并入妖界这个打算。

我不能理解。

“我们就非得依附于谁而活吗?我的死不正是为了除掉在天界的唯一把柄,可你现在告诉我,我们要投奔妖界?”

泷先生不疾不徐道:“要保持完全的中立非常困难……天界、魔界、妖界三足鼎立,我们海族与人族一样,和他们三大族从来都不是平等的,您还看不明白吗王上?就算是先王……您的父亲,那时候也是亲近天界的。而王上又为什么会与妖皇有一个婚约,您就半点没意识到什么吗?”

父王当年周旋在各族之间,确实为海族创造了长久的安宁日子,可我不认为泷先生所为就是对的。我反问道:“难道我们就一定要走前人的老路,非得要依靠些什么吗?”

泷先生语重心长:“您想开辟一条新的道路?您要想清楚,代价可是整个海族。也许您没有察觉,您现在想要做的事情,和二公主所为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吗?”

他说的是瀛湖用霜天琉璃珠冰封整个海域这件事。

可我并没有完全不和外族打交道这种意思啊。

见说不通,泷先生冷冷道:“既然王上不明白,那就自己一个人想一想,冷静一下。”

他离开的时候,给我这大殿的门落了锁。

我被软禁了,我居然被软禁了!

兜兜转转的,我还是成了一个傀儡王。

二十

此事终以我同意与睢灵境的婚事告结。

不是我想开了,是因为睢灵境是真的拿海族命脉相要挟,我也明白了,海族现在也只是表面看起来阔了,实际上,离了妖界庇护,天界必先拿海族开刀来威慑这四海八荒。

几乎是我同意婚事的那一瞬,全套婚礼流程就呈到了我面前,看来是笃定我会同意,早就开始准备了。

我看了一遍,这次婚礼不可谓不盛大,比起我那头婚,可算是云泥之别。

接着是宾客名单,我这也没什么格外想请来的人,也没太上心,就大致瞄了一眼,没瞧出有什么问题也就过了。

婚礼本身我是不太在乎的,说实话也不是什么让我高兴的事,更多的是一种任务,先把这婚结完,之后的事情再慢慢掰扯就是。

浑浑噩噩地等到了定好的日子,任侍女为我穿好嫁衣,穿戴整齐,再由睢灵境带着九驾的花车,把我拉到了妖界无极宫。

在花车上无聊又随手翻了一下宾客名单,恰巧那一页赫然就写着一个云琮,由于名字前面标着来处,能确定是神族那个云琮,而不是别的什么云琮。

这份名单是睢灵境亲自拟的,问题只能是出在他那。到了无极宫门前,我下了车当众把盖头一掀,当场就质问他:“我们成亲你请云琮是几个意思?”

他笑嘻嘻的,“多少算你的旧识,不请一下不合适吧。别气别气,多半他也不会来,能有什么影响嘛。”

他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幼稚得可笑。

以我对云琮的了解,他确实也不会来,进礼堂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宾客席上,云琮出现了,而且还就在前排,旁边坐着云徽。

看见云琮的那一刻,睢灵境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

被睢灵境牵着路过云琮面前时,我一阵心虚,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倒也确实是做过亏心事。

我一路低着头不敢看他,待走到礼台,转过身来,我飞快地往他那瞥了一眼,他没在看我,目光不知放在何处,老僧入定一般,若有所思。旁边云徽也没关注这边,只顾着低头夹菜吃。我能感觉到他们那边似有一股冷气,让其他宾客敬而远之。

睢灵境……睢灵境他的表情一直很嘲讽,很挑衅。

看这架势怕不是一会要打起来。

婚礼第一项是夫妻同祭妖祖,意外就在此时发生,妖界发生了千年不遇的大地动,礼堂柱子倒了一根,正好把我和睢灵境分割开来,我被四散奔逃的人群裹挟着来到室外,不知从哪伸出来的一只手将我拉了一把,那手的主人正是云琮。

我颇意外,好奇他是怎么能从一团乱麻的人群中精准找到我并拉住我的。

他没有看我,只是牵着我逐渐远离混乱的人群,我们走到了大概是无极宫后花园的位置,他松开了我。

“此处安全,你就在此等妖皇营救吧。”他背对我,抛下这么句话就要走。

“云琮。”我喊了他一声。

他没有回头,但也停下脚步了。

“你……你不问问我怎么又活过来了吗?”

他肩膀抖了抖,“……天界自有消息来源。”

我又问:“你为什么来这里?睢灵境明明是在挑衅,其实你可以不用理会他的。”

他思索了一会,说:“……我不知道。”

今天他这身装扮其实看起来颇隆重,排场并不亚于参加云徽婚礼那一次,或许还要更郑重一些,他那白色外袍后摆上用银线绣着复杂的云纹,那是他的家纹,像这样的衣服只会在重大场合穿出来,举例来说,就算他在自己婚礼上穿这套,都不算失礼。

如此细致装扮一番来参加我的婚礼,值得探究。

地面又是一阵摇晃,这次却不知触动了什么禁制,无极宫的防护结界被触发,各处被结界单独分隔开来,我和云琮两个人刚好被结界关在了这个小花园里。

我摸了摸这结界构成的屏障,发觉自己并没有办法解开它。看看云琮,他亦摇头。

这无极宫的结界果然高深!连云琮都解不开。

我和他被关在一处,也只能再聊一会了。

我把叮叮当当的首饰摘了扔了一地,在花坛边上的石栏随意一坐,并拍拍身侧,意在让云琮也过来坐,但他没有理会,仍是板板正正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座玉像。

我有太多话想问他,可是千头万绪的,竟不知从何处开口。

酝酿了一会,我有些怯怯地问:“你的病,如何了?”

“病?”他像是没太反应过来我在问什么,过了一会,才恍然:“哦,早就好了。”

确实,虽然看着气色不大好的样子,但大致上还是活蹦乱跳的,把睢灵境活撕了也不成问题,我属于是白问。

我继续找着话题:“其实我也不大想成这个亲,我和睢灵境虽然自小有婚约,但总共也没见过几次,可以说没什么感情,要不是泷先生伙同他把我关起来还威胁我……”

“……你一个海族之主被胁迫至此?”

话里话外我都听出一股子讽刺来。

的确,我这个王是够窝囊的。

“其实……”很难得,云琮主动起了个话头,他说:“你倒也不必假死一千多年来诓我,我当时也并不能对你怎样,劳烦你还要躲这一千年假戏真做,又是何必呢。”

他这是误会什么了?他以为我是想用假死来摆脱他?还为此躲了一千多年?我是那么有恒心有毅力的人吗?

我解释道:“当时确实是差点死了来着,哪知泷先生忒能耐了硬是把我给救活了,虽然用了这么些年吧。”

他不置可否,看样子也没信。

我继续道:“在你看来我能是对自己那么狠的人吗?”

“你是。”他吸了一口气,“姑且算你真的是死而复生,你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用一段虚假的姻缘来为你的海族傍上另一条大船,我没有理解错吧?”

他竟是这么看我的,倒也难怪,我当年把他坑得那么惨,怎么看都像是单纯为了傍上天界才与他成婚。

我是很恳切的,“当年之事错在我,但是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喜欢你这三字还未说出口,圈住我们的结界冷不防被突然冒出来的云徽劈开。

我瞅瞅云琮,呃,云徽这么轻松就能劈开的结界,作为师父的云琮,按理说不应当对它毫无办法……吧。

就连云徽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师父被关在了这,他道:“师尊,此处可是何异常需要师尊亲自驻留关注的吗?”

云琮面不改色,“未发现异常。倒是你,这一身狼狈是怎么弄的?”

云徽拍了拍身上尘土,“师尊见笑了,刚和一些妖物起了冲突,边打边找寻师尊踪迹,啊,追兵可能快到了,还是尽快离开无极宫的好。”

厉害了,在妖窝里跟人家打起来,不愧是云琮教出来的好徒弟。

我一会看看云琮,一会看看云徽,岂知他俩突然同时看向我,云徽盯着我,对云琮道:“师尊可有吃亏?”

我是能把云琮怎么着?我有这能耐?

云琮道:“机缘下浅谈了几句,你多虑了。”

我手上睢灵境送的镯子亮了亮,这玩意能感应睢灵境本人的气息,代表他就在不远处。

我木木地说:“睢灵境过来了,你们不跑吗?”

然后他们就干脆利落地溜了,衣袖也没有挥一挥。

赶过来的睢灵境很不友善地看着我,但他也并不能如何。

我收拾收拾又回了海域,这婚自然是没成,祭祖这一项被打断在他们妖族看来是大凶,妖族大巫重新推算了日子,婚礼推到了三个月后。

但婚没结成一点也不妨碍泷先生要把海族并入妖族的打算,海族马上就要改称海妖,不过族里很多人并不喜欢这个新称呼,一来这称呼并不像神或者仙招人待见,二来,其实他们并不喜欢妖族惯好四处掠夺的做派,无法苟同,也就没什么归属感。

我预感海族又要内乱,虽然目前反对归顺妖族的一派倒是暂未听说有什么领袖,也没有什么成规模的反抗举动。我召见了琼浪名将山见翠,然后告诉她我也不想把海族并入妖族。

我是这么想的,既然这个反抗头头还没出现,不如我自己来做,也好控制事态发展。山见翠是出了名的主战派,相当看不上泷先生谨小慎微的作风,也因此一直被泷先生为首的主和派穿小鞋,她一听我这么说,当即怀疑我是不是被泷先生胁迫了。

我当然对她说,啊对对对。

山见翠一拍大腿,“我就知道泷巽那厮没存什么好心眼,连王上都敢挟持,王上您尽管放心,琼浪城的兵力对抗天光城足够,这口恶气一定为王上出个够够的。”

“不不不,别打架,但凡有别的办法就不要打架。”是了,控制事态就是这么方便,“就是说,能否先把我秘密转移出天光城?”

山见翠一拍胸脯,“这有何难?”

然后我就用尽毕生所学造了个和自己一模一样还能简单动弹的傀儡人好拖延时间,自己悄悄跟着琼浪军出城。

然而,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半道上还是让睢灵境和泷先生给截了。

我承认我的脑子始终玩不过这帮老狐狸。

更令我疑惑的是,泷先生上来就指着我指责山见翠带着个假冒女王意图不轨。

怎么我反而成假的了?是我技术太高以假乱真了?

但最后事实证明不是我造假技术高明,泷先生带队冲散琼浪军趁乱擒住我,对我说:“既然王上已经做了个以假乱真的傀儡方便臣等行事,那么王上您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眼中分明是杀意。

谁说他畏畏缩缩谨小慎微了,明明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我甚至怀疑今天这个事态,是他从一开始就刻意引导。

而恐怕整个海域唯一他不知道的事是,父王给我留了最后的保命手段,在他一剑刺过来的瞬间,我捏碎父王留给我的耳坠,从他眼前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耳坠的作用是随机传送到四海八荒任意一处水域,好巧不巧,我落到了天河。

二十一

不得不说,这叫冤家路窄,怎么就偏偏是天界这个地方。

天河之中没有活物,唯有星光浮于河面,我毫无准备就瞬移到这个地方,直冻得我打哆嗦。

我的目标有二,首先是怎么活下来,其次是,怎么获取海域的情报,好找机会杀回去。

——我当然不会放弃海族,我才不会像当初那样做个缩头乌龟,在陆上一躲就是几十年。

直觉告诉我,泷先生和睢灵境在与魔族合谋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我担心这件事会把整个海族拖入天魔争斗的深渊,他们一早就料定我不会配合,所以从一开始就防着我,计划的每一步都是瞒着我进行,但是细细思索,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而促使一向态度中立的海族如此迫不及待站队,那么此事一定是能影响到天魔之间长久以来平衡的决定性因素。

那么,天界会毫无所觉吗?

情报,情报,现在最头疼的还是情报。

我迫切需要知道海族现在是什么状况,幸好我是落在了南天门之内,否则就连门口查验都是一道难关。我混在人群之中,凭印象走向天界最热闹的地方,试图从这些闲散神仙们的交谈中获知信息,但他们似乎很少关注天界之外的事,并未听到一星半点关于海域的话题,海族女王走失这么大的事,竟没掀起丝毫风浪么。

海族的事情没打听着,倒是听见云琮家又要有喜事——寡居了这么些年的云琮终于又要娶妻了,不过此事瞒得深,就连说起此事的那小神仙也不知他究竟要迎娶哪位仙娥,喜宴又是办在哪一天。

我饶有兴味地蹲在一旁听墙角,忽闻这八卦小神仙惊呼一声:“咦,你们看,那不是云容?提着那么多东西,恐怕是为自家师父置办去了吧,看来喜事将近啊。”

云容?云容又是哪个?我顺着他们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位颇面善的姑娘,确确实实大包小包提着大把东西,眼看姑娘拿不住东西要掉了,我那慢半拍的脑子才终于想起来,这是云琮后来又收的徒弟,且还是云徽的妻。我的身体先于脑子一步,上前帮姑娘捡起了掉落的东西。

云容温温柔柔地道着谢,我趁机瞅了一眼她拿的这些东西,倒是没写什么喜字,反而隐约有股药味。

我问她:“你家里谁生病了吗?”

她还是温温柔柔的,“倒没有,只是家师身体一直不大好,常需置办些温补的药,虽然作用不大,也聊胜于无吧。”

我一时哽住,云琮他原来一直都没太好利索啊。那既然我人都来天界了,顺道看看他也不过分吧,只远远一眼就好。

我提出帮云容把东西送到府上,她百般推辞,我还是死乞白赖跟到了云琮家大门前。

真距离近了我反倒害怕起来,不顾云容邀我进门喝杯茶,转身拔腿就跑,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惊鸿一瞥有道白影子一闪而过,下一刻人就堵在了我面前。

云琮身量高,我面前的光被他堵了个严严实实,加上我又缩了一下,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他是有些懵的,“……瀛渔?你为什么……”

我壮起胆子直面他,“那什么,我跑出来了。”

他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一把将我拽进了门。

即便关了家门他仍是压低声音与我道:“海族究竟发生何事?你此时不是应当在琉璃宫卧床不起么。”

轮到我懵了,“啥?”

云琮同我大眼瞪小眼。

我捏捏眉心,“现在外边是怎么传的?我孤身跑出来,完全断了消息来源。”

云琮无奈叹气,说:“海族女王病危,海域现下正广寻灵丹妙药,若有人能献上灵药,报酬不菲。”

我不禁惊呼,“豁,我们海族现在竟然这么阔么!”

云琮扶额,“你这关注点……”又道:“此事,你有何见解?”

“既然我人好好的,那么女王病危就是无稽之谈,收集灵药,肯定是别的用处……”我来回踱步,试图在脑海中寻些可用线索,好把整件事串起来,可是自我醒来,泷先生行事隐秘,一切都瞒着我,我所知实在有限。

云琮道:“不急,你先说说你为何孤身一人逃了出来。”

我一时难以决断究竟该不该把原委告诉他,神族,我仍是不得不防,但若能将情报共享,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云琮,真的可信么?

我说:“是这样,海族准备并入妖界,但是我不愿意从此以后被称为海妖,和泷先生起了争执,赌气跑出来的,他们大概也许……很快就会来找我的吧。”

云琮又叹气,摇头:“瀛渔,如果你不说实话,没人帮得了你。”

我强装镇定,“你怎么就笃定我没说实话呢?”

这家伙会读心不成?

他说:“你心虚的时候,手指会一直卷鬓边的发丝。”

我大惊,我的手指现在果然正在绕头发。

“你……你赢了。”

不得不说,习惯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我又有多少这样的小动作,被云琮看在眼里呢。

可是,我却没有好好观察过他在什么样的心境下会有什么样的小动作。

我只能大致看出,他现在有点生气。

“我承认我是有隐瞒,泷先生根本不会来找我,他只会杀了我,我为了逃脱,才偶然落到天界。要把海族并入妖界,其实族内大部分人是不愿意的,为了避免内乱,我主动联系主战派的代表琼浪城山见翠,并要她带我秘密出城,为掩人耳目,我做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人,没想到在半路上被泷先生截住。现下病危的那个海族女王,应该就是我做的傀儡人。”

云琮冷静分析:“果然还是因为胡来,山见翠有勇无谋,你偏偏选择与她谋事,想来也是她麾下有内鬼,泄露了你们的计划吧。我想不通的是,海族一向中立,游离于各族之中,此番为何如此坚定投向妖界,莫非妖界已有十足把握一统六界了么。”

我控制自己不要再做出任何小动作,直挺挺地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泷先生他们为了遮掩我出逃的事情,才用那个傀儡假装是我病危,拖延时间。”

他看着我,“这或许是他的目的之一,但不会是全部理由,一个你并不值得整个海族大张旗鼓甚至不惜任何代价地去收集灵药。”

这我却不太苟同了,“听你这么说,我觉得我好废,作为女王都不值得全族倾其所有么。”

他瞥了我一眼,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

太嘲讽了!这太嘲讽了!

二十二

今日是讨论不出个结果了,我们双方目前所知的情报都实在有限,云琮说他明日会用一些手段去打听打听,至于是什么手段,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了。

云琮顶着司天君这个名头没多久就不掌握实权了,虽然威名在外,但其实已经很久不亲自参与外界事务,他这两个徒弟目前虽说也有职务在身,但也只是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本分小神官罢了,云徽做过水神,现在却只是个小土地神,云容只是冬神手下的霜雪神,没事下下雪什么的,都不是什么搅弄风云的角色。我猜测云琮可能留着什么后手掌控着前朝,整个云氏宗族和那些裙带关系的家族都仰仗他,他这功成身退,怕也退不了太干净。

云琮没放我出去自己找住处,说是万一暴露身份,这局势怕是要更乱,这点我是赞同的,是以,“不得不”“理直气壮”地赖在他家。

我一眼就瞧出来云容自打我进门就憋了一肚子话,迫于她师父的威压才闭口不言,待她引我到了客房,才把门一关,眼放精光迫不及待道:“你真是我那传说中的师娘?”

我不知道该不该认,毕竟我不知道云琮是怎么跟他徒弟形容我的,以及我要是认了,这姑娘会不会做点什么替她师父出口恶气,我说:“嗯……这怎么说呢,如果你师父这一千年没娶过别人,这个师娘可能……大概……就是指我了。”

“那确实是你没错了。”

姑娘坐下了,给我倒了杯茶。

我也是好奇,“你师父怎么跟你说我的?”

“他老人家倒是从没提过,其实我都是听云徽说的,不过他也只是小时候见过你啦,很多事情,他也记不大清了。”

“哦,云徽啊,那时候他老和我拌嘴,想必和你说起我来也没什么好话。”

姑娘揉揉鼻子,“他也只记得师娘是个容色艳丽的女子,行事风格……特立独行些。当年之事,可能大家都是刻意隐瞒吧,坊间关于你的传闻也少之又少,都默认师尊他从未娶妻,倒是有十分小道之小道消息称,当年有个女子把师尊是骗身又骗心,把他坑害惨了,是这么回事吗?”

她这个表情不像是要为自家师父出头,倒像是单纯想听八卦。

“嗯,怎么不是呢~”我干脆就认了。

“快讲讲,师尊那样的人,是怎么上当受骗的。”姑娘身子前倾,很是热切。

“你老实跟我说,你师父是不是对你不好,你怎么那么热衷于他的糗事。”

终于是发觉自己表现得太过亢奋,她又坐回去了,揉着鼻子,“这不是,从没见过师尊吃瘪嘛。”

好家伙,这么多年了从未吃过瘪,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而我把这么可怕的一个人差点连命都给坑没了。

“嗐,可能人家当年也是年轻,没防备我有那么多坏心眼吧。”我悻悻道。

姑娘捂嘴偷着笑。

我猜她一定是不知道我当年把她师父坑成了什么样,否则就不是这个态度了,应该像云徽一样,恨不得劈我一刀而后快。

夜里,我睡不着,坐在院里吹风。

天界一贯是气候宜人的,有微风但并不会感觉冷,只要天柱不出问题,再过万八千年的,天界也永远会是这个样,六界之中最宜居的,也就是这里了,其他种族虽然觊觎这块风水宝地,但无奈神族太难对付,打架厉害就厉害吧,还有脑子,这谁能玩得过呢。

“你睡不着?”

背后冷不防有人说话,惊起我一身鸡皮疙瘩,说话的是云琮,他穿着宽松柔软的单衣,举着灯,居高临下看着我。

怎么说呢,自打和他见面,他对我都是这么一副别扭的模样。

对我来说,分别也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的空当,他这一头白毛我始终是不习惯。

我拍拍身边空地,邀他一块坐下,他也没穷讲究什么,一撩衣袍,跟我一道席地而坐了。

我说:“听你徒弟说,你这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啊,你还敢穿这么单薄出来吹冷风?”我望向他单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你呢?剔骨过后,可有什么影响?”虽然是关心的话语,他的语气却是有些冷淡。

“我是没觉得有什么影响啦,泷先生和睢灵境不知道用了什么玄妙法子,仙骨那玩意,可能是又长回来了吧,毕竟都一千年这么久了。”

我们两个上次像这么坐在一起说话,是什么时候来着?我忽生感慨,心里突然就有些悲凉,虽然又坐在一起,可是有些根本性的东西,已经完完全全变了。

云琮下次张嘴就略带嘲讽了:“哦,原是救命之恩,你也以身相许了。”

我感觉我脑门子突突地跳,“哪是那么简单的原因,那时海族被妖族牢牢捏在手里,我敢轻举妄动就是灭族之灾,我是被逼的你晓得不?”

他没有看我,白色长发也遮住了他的侧颜,他说:“与我解释什么,这与我何干。”

我怎么感觉他像个闹脾气的小媳妇似的,嘴上说与他何干,明明是很想听我解释嘛,我接着道:“我其实非常反感一族的命脉却被别人牢牢掌控,一千年前,掌控我们的是天界,但好在那时两族之间的纽带只是我而已,只要我没了,天界就不能再拿我们怎样。”

“……别说了。”

但我要说下去的,“阵图是我拿的没错,因为我们需要另外一股力量支撑我们脱离天界掌控,可这是海族的事情,没道理牺牲你,你迟迟不揭发我让我非常不理解,所以只好我自己来。骗了你,我很抱歉,是我没想到你会……你会那么看重我们这段婚姻。”我想起了那个明明是游戏之作却被他悉心保存的难看杯子,我想,今天一定要彻底把话说明白了,他有什么心结,一定要通通解开来,这样他的病才能完全好起来。

“别说了。”

他的嗓音有些发颤,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他没有直接走开,就说明还有余地。

“云琮,我对你,不是挟恩图报。”我郑重说道,“我和你之间,曾经确实掺杂着许多这样那样的利益牵扯,可现在没有那些了,如果你不仅仅是因为报恩才和我在一起的,那么我也不仅仅是因为要抱天界这条大腿才决定嫁你的。早年我逃出海族,做过很久的歌女舞姬,尊严什么的早就抛却脑后,我救你只是一时兴起,却没有料到你也反过来救了我,把碎得一片片早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的我拼了回来。”

他没有作声,但是稍微弓了身子,一只手捂住了胸口,呼吸也变得沉重。

还是发病了,果然没有好,那时对我那样说,只是嘴硬而已。

我挪了挪,转为正对他,他闭了眼,牙关紧咬,额上是细密的冷汗。

我抚上他的脸颊,却令他浑身一颤,他说:“我没事,一会就好了。”

这副病美人的模样,着实惹人疼惜呢。

他这个毛病,看来光靠语言是治不好了,恐怕还得是实际行动,所以我没什么犹豫,探着身子,吻住了他。

我环上他的脖子,将他抱得很紧,他的呼吸慌乱了一瞬,然后逐渐平稳,加深,心跳却如擂鼓一般,很有力,让人安心。

我松开他,对上他有些错愕的眼神,他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唇也染上一丝艳色,不止是我的口脂,还是一个健康的人该有的血色。

他盯着我,呼吸还未平复下来,胸脯起伏不止,“你……”

我是很得意的,“是不是舒服多了?你啊,就是钻牛角尖了。”我挑衅似的牵过他一缕白发放在鼻尖嗅闻,“好香啊,要是我再住一阵子,是不是头发也能变黑了?”

他的表情很精彩,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又羞又愤,但总算是活泛过来了,他语塞了好一会,终是憋出一句“你无耻”,然后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我在后边笑得直不起腰,抹去笑出来的眼泪,以前都没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模样,真好啊,活过来了。

二十三

我起晚了,推开房门见云容早在外头候着了,有些愧疚。她没说什么,直接带我来了饭厅。

这可真是……可真是好丰盛的一桌子早饭。

云徽坐在桌旁一脸怨念,云容在我落座后,才坐到云徽身边去,却不见云琮。

我刚要问你们师父哪去了,却见云琮端了一盘包子从后厨转出来,他看了我一眼,迅速移开了目光,默不作声把包子放我面前,也坐下了。

他们师门三个,除了云容,多少都有点别扭。

云容小心翼翼地问:“师父,可以开席了吗?”

得了云琮首肯,她便拿起筷子,越过桌子中线,要夹我这边的一盘海菜吃,却被云徽的筷子拨到一边去,云徽阴阳怪气的:“你吃那边的菜,也不怕齁死。”

哟呵,云琮还记得照顾我这个重口味,不错不错。

我夹起一口菜吃,果然是熟悉的咸度。

云琮没怎么吃,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云容是不会忘了关照他一句的,“师父今日气色真好呢,看来昨日买的新药效果不错。”

却是惹得云琮尴尬地咳了一嗓子。

我笑笑,“是吧,你也觉得他今天气色好吧,说不定以后都不用吃药了。”

我觉得云琮现在可能对我的一举一动相当敏感,只是听见我的声音就要手足无措,手都不知道要放哪,筷子一会拿起一会放下的。

有意思。

云徽一脸高深地盯着我们两个,左看看右看看,好像能看什么蛛丝马迹似的。

云容没心没肺的,“以前可甚少看到师父洗手做羹汤呢,从前哪享受过这待遇,这么多菜,应该从很早就开始张罗了吧。”

我同意,据我的经验,做这样一桌讲究的早饭,云琮很可能一晚上压根没睡。

云琮夹了一筷子排骨给我,说:“快些吃吧,吃完我们再研究海族的事。”

哦对,公事要紧。

云徽一脸的疑神疑鬼,看看云琮又看看我,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我身上,愤愤道:“你是又想图谋什么?”

在云琮想要开口制止前,我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意思他先不要说话,我对云徽说:“能图谋什么,图谋你师父入赘海域呗。”

云徽傻了,云琮呛住了,云容咬着筷子作震惊状。

在我拍着云琮的背给他顺气这个空档,云容感叹:“乖乖,早听闻海族女子奔放不羁,原来是这么个奔放不羁。”

……

饭后,一桌子碗碟还没收拾,我们就商议起海族的事。

云琮道:“容儿,先前准备给海族的东西,仍旧送过去。”

云容面露不解,看看我,说:“可是,海族女王不是好好在这呢?”

云琮:“不送过去又如何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我好奇:“什么东西啊?”

云徽插嘴:“一箱子药。”他甚至白了我一眼,“真以为你病得不轻,火急火燎地搜集了这么些珍稀灵药要给你送过去。”

我望着云琮作惊喜状,“哇哦,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那边的俩小徒弟纷纷嘶了一声开始搓胳膊上激起的鸡皮疙瘩,云琮则是扶上了额。

我真是太喜欢调戏云琮这个感觉了。

然后我们就去库房看那一箱子药,不得不说确实规格很高了,海族平时不太弄得着的药,这里都有。

——得值老多钱了吧?

云徽略显粗暴地合上箱盖,以行动拒绝了两眼放光的我,并真诚地向他师父提议:“既然女王活生生的在咱们这,就不必送这么好的药了吧,免得浪费。”

云容则是一敲手心,“不成的,如果都是些寻常药材,难保不会被当成垃圾扔掉,这样也就无法探知海族搜罗这些珍贵药材有什么用了。”

哎,云容说的在理的在理的,我点头如捣蒜。

虽然云琮也点头,云徽还是不服气的,说:“不如折中一下,拿出一部分,好药有就行了,没必要这么多。”

最后是云琮拿主意,他说:“徽儿说的在理。”

啧,小气鬼云徽赢了。

见我面露不悦,云琮道:“这药,你们是要给钱的,且远高于市价,你当真舍得?”

啊,我倒是忘了告示写的是重金求药,我连忙摇头,“不不,我们很穷的,好药么,有一点不至于让扔了就成,你做主,你做主。”

于是便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箱子掏空了一半,留的空隙刚好可以钻一个人进去。我当然更想知道泷先生和睢灵境葫芦里卖什么药,于是我决定自己钻进去,自己亲眼看看总比听云琮派去的探子回报靠谱,何况也难保证天界的探子掺和其中会不会隐瞒我什么。

我把卧房布置一番,做了个我睡懒觉不起的假象,在云琮师门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钻进箱子,就这么重回了海域。

箱子很闷,还好大致能听见外面说什么,掀开一条缝,也刚好能看到自己所处何处。

很快,我被放到了琉璃宫的宝库中。趁这个机会,我翻身出来,藏在了一堆珊瑚后边。有人来查验箱中药材,我默默听他们说什么。

其中一个,打开箱子就几乎被晃瞎眼,“豁,天界这么大方,都是难得的珍奇灵药啊。”

另一个就冷静许多,“礼单上写的是司天君,没记错的话,他和咱们海族有梁子吧,会有这么好心?别是下了毒吧。”

瞧瞧,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云琮那可是百年不遇的大好人呢。

开箱子那人说:“怕什么,巴不得是毒呢。”

???

这是要毒死我还是怎么着?

另一个说,“倒也是,管它什么毒呢,到时候通通还给神族。”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呢?

那两人开始分装药材,分成一个个小盒子,带出了宝库。

不行,我得知道这些东西到底要送去哪,我跟了出去。

敲晕了个小侍女,我换好衣服,得以在琉璃宫中自由行走。跟着他们七拐八绕的,我走到了流转亭。

流转亭不是什么小亭子,而是海域最大的货物运输枢纽,因整个枢纽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巨大的六角亭而得名。琉璃宫有一条专用的通道走向这里,方便,但又不方便,从琉璃宫进入流转亭,要经过一处非常严格的查验点,验明正身,查验货物,还需要流转司下发的专用文牒,若有任何一点可疑,会直接被带走询问。

我这样是绝对不可能通过查验点的,目前掌握到的信息是,药材确实不是用来治疗我那个傀儡人的,而是运输到别处,至少是天光城以外,海域之外也有可能。

我想了一下,不然就当场表明身份,查验处应当不会阻拦我这个女王,但还有更大的一种可能是,他们把我当假冒女王就地正法了,毕竟琉璃宫里还好好躺着一位。

躺着一个……这倒是启发我了,如果我回去把那个假的扬了自己躺回去,再高调地蹦起来说我没事了不用搜集灵药了,那么至少能拖一拖这个阴谋的进度。

说干就干,我调转脚步回了琉璃宫我自己的寝殿。

二十四

通往我寝殿的路防卫松懈,我轻而易举就到了我那傀儡人面前。眼前这个不是真女王,恐怕是所有海族高层默认的事情,并顺理成章地借这个完全没有行动能力的傀儡大张旗鼓地搜集珍稀灵药,我推测,他们搜集这些药,应当不是为了治病救人,是药三分毒,有不少灵药本就可以组成精巧的毒,要毒死我么?可我同样不认为一个我能值得倾全族之力来下毒弄死。

收起傀儡人,我躺了下来,躺了好久,才等到一个侍女进来例行打扫。

在她背对我扫地的时候,我缓缓坐了起来,待她转过来看见我,先是愣了一瞬,接着腿一软直接跪下了,我起身走向她,小侍女吓得直颤。

——至于吗,我又不是诈尸。

我道:“去,告诉泷巽,我醒了。”

小侍女瑟瑟发抖的,“泷……泷大人正与诸族家主同妖皇议事,不便相扰啊。”

哟呵,瞒着我开会呢?可别是正式结盟了吧,正好他们都在,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我对那侍女说:“算了,接着扫你的地,我自己去一趟。”

顺手抄起一件外袍披上,在侍女惊恐的眼光下走出了寝殿。

我赤着脚,施施然穿过花园,看到我的侍女仆从跪了一地,我就是要让人看到我“醒来”了,越多人越好。

就这么走到了议事厅,守卫不敢拦我,我直接推开大门。

厅里人齐刷刷看向我,小侍女说得不错,泷巽,各贵族家主,长老,几个重臣,睢灵境,都在。

主座都没给我空一个,我随意找了个末尾的坐席,一撩衣袍,坐下了。

我笑笑,“你们接着聊?”

泷巽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很快恢复了镇定,假模假样地问候我:“王上可终于醒了,贵体可还有不适?”

“好着呢,你们谈什么大事,给我听听呗。”

但是在场无一人敢发言。

还是睢灵境撑场面,他爽朗一笑,“既然女王康复了,那么咱们两族的喜事,也可以再次提上日程了。”

他说的不是我们两人,而是我们两族。

我说:“先别急,有件事得事先跟你说明,正宫王夫之位你是没指望了,你得做小,你愿意么?”

睢灵境:“?”

我继续道:“是这么着,当年啊,我行事鲁莽,给我这正宫王夫惹了个大麻烦,天界要处置他,这才不得已在天界那头跟他划清界限保他一命,如今我也回来了,他也还活着,那留给你妖皇的,只能是个妃位了。”

睢灵境轻蔑一笑,“扯什么呢,你和司天君的婚契早烧了,此时又何谈正宫一说。”

“婚契?海族何时有过婚契这玩意,那是天界的东西,本来我们也不认,烧了也就烧了。我们在圣像面前立过誓,又不是在圣像面前和离的,那在海族,司天君就还是我的正宫王夫啊,有问题吗?没有问题。”

圣像是海域王族祖先的雕像,王族成婚,在圣像面前立誓方可成立,我们当年的婚礼虽办得简陋,该有的流程是一样不差的,在座各长老家主,都是亲眼见证的,我烧婚契这事,因是在云琮私邸干的,他们其实都没见过。

诚然,我承认我这是在耍赖皮。

我接着道:“海妖结盟这事,也往后稍稍吧,毕竟司天君还是正宫王夫,海神两族联过姻,这事他以及他背后的神族,多少也有点话语权,到时海神妖三族会谈,才做数。”

睢灵境磨了磨牙,龇牙咧嘴地说,“行,你行的,瀛渔。”随后拂袖而去。

我冲着剩下的人摆摆手,“散了吧散了吧啊,妖皇都走了。”

这会被我毁了个差不多,他们再待着也没意义,纷纷退下了,只留了个泷巽对我叹气。

我对泷巽说:“父王当年所为,从来都不是仰人鼻息,他所做的,是制衡。”说完这话我也走了,因为下一步我还要发愁,怎么让云琮配合我。

对云琮来说,我俩肯定是和离了的,按理说他不该管海族的事,但是海妖结盟,甚至牵扯魔族,神族必然不能置身事外,索性就把大家都拉进来,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我发了一封公文给云琮,没提别的,就是海妖结盟一事需要他列席,他知道轻重,没理由不来,即使他本人不来,神族也会派别的使者前来。虽然我和云琮还未统一口径,但这封公文就算过一遍泷巽的眼,也不会引起怀疑。

没多久,天界回应了那封公文,云琮真的来了。

我照旧在天光城外迎接他,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有几个天兵护卫,还带着云徽。

我对云徽挤眉弄眼,意在告诉他,你看,我真让你师父入赘海族来了,他白眼一翻,把头扭到一边。

云琮穿得很正式,又是绣着家纹的白衣,白发规整地束进银色发冠,整个人在灰扑扑的天兵和淡蓝色的云徽一行人中,白得亮眼。

我迎过去,却见他面色不善,让我生生止住了步伐。他没理我,与我错身而过,轻车熟路上了我们准备好的銮驾,我赶紧跟上,与他并排坐下。

銮驾启程前往琉璃宫,我歪着头,小声问云琮:“生气啦?”

他还是不理我,就端端正正坐着。

我……属实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是直觉我应该是又做了错事,我叹气,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他瞧我这副样子,瞥了我一眼,嘟囔了一句:“惯会胡来。”然后又目视前方,再不搭理我了。

到琉璃宫还是老样子,先回寝殿歇着去。云琮这次却是不大乐意进我这个寝殿,我俩站在门口,略显尴尬。

屏退所有侍从,云琮无奈道:“还是分房吧。”

想来他也不理解,不是和离了吗,怎么又把他送我寝殿来了。

我小声嘟囔,“不能分房。”

“为什么?!”他满脸的震惊和疑惑。

“来来来进来说,别怕啊,我又不会吃了你。”好歹还是给他拽了进来。

关好门,我把之前会上我说的内容全给他交代了一遍。

我说:“就配合我演一出戏行不行,只要别和妖族结盟,这事对你们神族也有好处。”

他闭眼捏着眉心,像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我接着小声嘟囔:“其实算起来,在我们海族,咱俩真不算和离了。”

他把手放下了。

他睁眼了。

他嘴角抽动,说:“……你们海族,都这么无耻吗?”

二十五

我又把我们海族王室成婚的讲究给他说了一遍,包括圣像一说。

云琮听完却默不作声,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牵起他的手,说:“所以在海域,你一直是我的正宫王夫呀。”

可是他把手抽了回去,他说:“瀛渔,此番事了之后,我们去圣像面前和离吧。”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看我。

我是没预料到他还会这么坚持要和离,明明不久前我们还……

我试探着:“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想报复我撕你婚契?多大人了,就别闹小孩子脾气了嘛。”

他终于正视我,语调平淡,“不是闹脾气,那日之后,我想了很久。我深知你是君王,注定不可能有什么纯粹的感情,利用也好,玩弄也罢,从前我可以不在意,但是瀛渔,我累了,你不知道这一千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如今真的没有心力再同你纠缠,就算我还对你存有一丝念想又如何,我如今并无实权,云氏宗主之位也早已禅让,我已无什么可图谋的了,还是分开吧,对你我都好。”

他越是平淡我就越是窝火,“为什么就非要有所图,那我就图你身子行不行,你可记清楚了,当初选择嫁你,首先是馋你身子,然后才因为你恰好是个神族。你也别埋怨我是个君王就没有真感情,要不是你当初撺掇,我也想不起来回海域当这个王。你敢说你当初就无所图谋?我要不是这个王,你还能娶我?”

说完我俩都沉默了,这才是症结所在啊,我们俩谁也不相信对方还有真心。

我突然很烦躁,破罐破摔道:“那就离吧。”

他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正事现在也没心情谈,我躁得在殿里来回踱步,仿佛再多待一刻这地板都要烫脚,于是我出门了,找了个亭子喝酒嗑毛豆。

一开始有些苦闷,劲上来了就有些飘飘然,我对随侍的小仆说:“自打我上任以来,就没办过选秀吧。”

小仆诚惶诚恐,“是的,王上。”

我把酒杯举高,微微倾倒,看酒液一滴一滴坠下来,“那就办一场吧,好久没见年轻的新面孔了,有些腻了。”

“诺。”小仆应承道。

酒杯空了,我满意道:“喝完啦,打道回府。”

这是我关于这一晚最后清晰的记忆。

天亮了,我一个人醒在自己寝宫的大床上,我在这,云琮睡哪了?揉着额角坐起来,才看到云琮以手支颐坐在桌旁,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我低头看自己,嘶,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衣衫不整。

昨天晚上干什么来着?在我混乱不堪的记忆里,很是有些拉拉扯扯——跟云琮。

我觉得,大概率,我是又把人家怎么着了。

正怀疑人生呢,云琮睁眼了,与我互瞪了一小会,走过来了。

我下意识拽起被子往里缩了缩,他在床边站定,居高临下的,气势有了但是欲言又止的,“你……”

别说,他这气色还怪好看嘞。

我强撑着底气,“我……怎么了?”与此同时我看见了他衣领没完全遮住的红痕,哇,好刺激,我肯定是把他怎么了。

他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遂放弃,“算了,我给你拿醒酒汤来,距离早朝还有一会,你可以再睡睡。”

我脑子一抽,“你亲手熬汤给我喝么?”

他很是莫名,“当然是厨房备好了的,我哪有时间给你熬。”

我爬过去拽住他的手,“别走别走,端汤这事让下人来就是了,你给我说说昨晚都发生什么了呗?我记不清了。”我还看到,他被我拽住的胳膊上有个牙印,挺深的。

哇,更刺激了。

“你确定要听?”他眉毛一挑,却是不见半分羞赧之色,怪事,这却是不符合他的性格了。

脖子有些痒,我挠了挠,拽出一根他的白头发来,听啊,这必须听啊,我点头如捣蒜。

他默了一会,似是在组织语言,末了还是觉得说不出来,手指往我额头上一点,说:“你还是自己想吧。”

他这一指头让我打了个哆嗦,那些不甚清明的记忆也变得清晰起来。

怎么说呢,我又确实没把人家怎么着,一进门就跟孩童似的躺地上撒泼打滚,把自己滚了个衣衫不整,他在一旁看了半晌笑话终于看不下去过来拉我起来,我就把人家给咬了。

云琮是个够意思的,虽然我把他咬出血了他也没有生气,还把我搀到床上去,没料到刚躺床上就一个天旋地转把人家给按住了,太突然了他也没什么防备,差点被我把衣服扒了,还被我抱着脖子又啃又咬,我们俩在床上滚成一团,头发还打了结。

再然后,因为我时不时就要蹦起来,云琮就得过来把我按住,最后不得已用了法术把我困住,这才得了一会安宁。

我捂上了脸……我脸都没了。

早朝有个更大的惊喜,我昨天喝多了迷迷糊糊说要选秀,这项命令以非同寻常的速度迅速传遍了所有相关的大小官员,他们效率甚高以至于今晨就拿出了个完备的实施方案来。

怪事,平日我下个命令哪有这样的效率。

我粗略翻了翻他们的方案,开始揉头,又不能说我是开玩笑的说说而已,不然也太对不起他们熬通宵做出的这个玩意。我一敲桌子,对他们说:“就这么办吧,我……本王看好你们。”

早朝过后是一场硬仗,海妖联盟的第二次会议。

这场会上云琮拿出了当年在朝上挤兑我的那个劲——比那次都狠,可以说是火力全开了,听他说到精彩处我还拿袖子遮住嘴偷笑,睢灵境和泷巽绿着脸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

云琮一场发挥完,拿起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口。

泷巽绿着脸宣布:“那么,在场各位可以开始表决了。”

云琮把利害分析得很清楚了,明事理的长老和家族代表们总该慎重考虑一番的,谁料该表决的时候还是齐齐同意将海族归了妖界。

睢灵境那个欠揍的脸上浮现戏谑的笑。

不是,他们就那么想妖界驻军进来,从此以后连出入海域都要他妖皇首肯吗?

云琮面上一派淡然,对这结果他好似完全不意外的样子。

泷巽补了一记,“王上不是要选秀么,这一场喜事倒是正好贺一贺这结盟的好事。”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的头好痛。

云琮凉凉地瞥了我一眼,便离场了。

待人都走了,泷巽对我说:“先王确实精通制衡一术,可是若一方已经获得不可压倒之胜势,还有必要制衡么。”

他什么意思,妖族还能把神族灭了不成?

二十六

和泷巽第一场较量算是大败,不过这只是个开始罢了。

我登上高塔,冷眼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来自南方的洋流带来温暖的海水,从我的发丝间穿过,我伸了个懒腰,天光城的警报恰在此时响起。

嗯,来了。

我看见地平线处渐渐升起一线黑影,逐渐具象化为一队队的人马——反抗军。

海域内不愿沦为妖物不愿被妖界支配的又岂止天光城这么些人,众城池的反抗之声越来越大,而稳坐琉璃宫内的泷巽和各家主长老们却从来也听不到,这些分散却一致的声音最终拧成一股,汹涌地向天光城扑过来。

我早该想到,各门阀家族不除,海族永不是海族人自己的海族,他们只能看到睢灵境许给他们的好处,全然不顾被妖界支配之后底层平民又该如何活命。

避战的办法行不通,那就战好了。

我将霜天琉璃珠安置在高塔之上,随后飘了下去,沿途解开琉璃宫中一个个的气泡结界,让海水畅通无阻地灌满宫中每一处,最后,亲手解开天光城的防御大阵。

代表防御大阵的光环闪了闪,灭了,反抗军顺利攻进了城。

我现在要做的事是突破重重关隘出城去,一旦出了琉璃宫地界便不能顺洋流漂浮,必得脚踏实地一步步走出去,为了缩小目标,我不能带太多护卫,我降落在琉璃宫一个隐藏的密道之外,云琮和云徽早已在那里等着接应我。

云徽还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早知要打架,师尊何必要与他们浪费一番口舌。”

云琮不以为然,“有兵不血刃的方式,成算再低也值得一试。”然后他转身张开双臂,迎着我降落。

不需要过多解释,我对云琮说:“一炷香后霜天琉璃珠就会升起,我们得在那之前就出了城。”

云徽问:“出不去又如何?”

“出不去你们就只能和我一起被冻在这天光城中了。”我没有停留,直接就向出城的方向走去。

走了不远便遭遇了一伙妖族士兵,我对云琮说:“我不擅近战,远处的交给我,近处的靠你们了。”

云琮点点头,脱下碍事的外袍,露出里边方便行动的窄袖短衫来,接着拔出了剑。他那把剑我甚少见过,整个剑身波光粼粼的,萦绕着一股寒气,连身周海水似乎都要冷一个度。

云徽也没啰嗦,抽出伞剑也行动起来。

我则是化出弓来,在海底无需准备箭簇,仅凭灵力便可凝聚水流形成水箭,倒是省事。

我们一路战一路到了城门边上,他们两个身手都很好,这一路算是有惊无险,只是出城时间比预定的晚了那么少许。

霜天琉璃珠冉冉升起,蓝色光芒几乎笼罩整个天光城,一些兵士不禁停了手,呆呆仰望着那宝珠。

再拖延怕是要被看出我的意图,时间不等人,我弯弓一箭射向霜天琉璃珠,水箭和宝珠相撞的瞬间,海水从高塔开始迅速向下封冻,我一手拽着云琮一手拽着云徽,奋力向城外游,在冰层即将触及我们的最后时刻,我们逃离了封冻范围,重重扑在了沙地上。

云徽望着整个被冻结的天光城,难掩后怕之色,“乖乖,差点就要变成冻鱼。”

这计划我没和云琮讲过,他向我投来询问的眼神,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向他解释道:“各长老家主现在都在城内,现今相当于被我软禁了,想活命,就得拿我想要的来换。”

他敲敲我的额头,“又胡来。”

我继续说:“就算不愿交权,这帮人死在城里,各家族一时没了主心骨可要乱一阵子了,不怕没机会夺他们的权。”

唉,我这女王做的,怎么就造起反来了。

反抗军得我知会,大部分已经撤出了城,领头的还是山见翠,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面前来,向我作礼,“还请王上坐镇主帐。”

我推脱,“不了,我还是藏幕后好了,自己带头反我自己,怪别扭的。”

山见翠秀眉一挑,“王上这是拨乱反正,怎么就成造反了?”

云琮在我背上轻轻一推,笑道:“去吧。”

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是我知道,这是云琮最后能陪在我身边的时刻了,毕竟是海族内务,他作为神族声名在外的司天君,再参与其中就不合适了。

他这就要返回天界了,我对他说:“等我平了乱,来入赘海域可好啊?”

他笑笑,说:“好啊。”

他居然没有直接拒绝,哪怕我这话说得像玩笑似的,我这心止不住地狂跳,简直想现在就扑上去把他扣下当我的“压寨夫人”。

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一柄黑刃悄无声息又飞快地接近,我发现它时它已几乎欺上了我的面门,幸而云琮反应快,推着我一个辗转腾挪,我们两人堪堪避过它,我直接重心不稳倒在地上,黑刃还是划伤了云琮的手臂,见了血。

这黑刃是睢灵境的武器,此时这罪魁祸首正抱臂看着我们笑。

“我说,你俩专心亲亲我我,是真没看见我的刀啊?”

睢灵境的功法以隐秘诡谲著称,他的攻击还真没那么好发现,再说我以为他也被我冻在城里了,根本就没防备。

可是在明处,他铁定是打不过我们在场这么多人,他怎么想的敢只身出现在我们面前。

睢灵境拍拍手,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说:“哎呀,反正我想做的事已经做成了,回见咯~”

他竟溜了。

以他的身法,硬要跑我们也确实拦不住,不过他说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来着?

我看向云琮,他亦是不解,而我惊见他手臂被划伤的地方,飘出的血液竟逐渐冒出黑气,他也纳闷为什么这小伤没有立刻愈合,下一刻就突然脱力跪地。

刀上有毒!

云徽忙解开他衣服查看伤口,那伤口丝丝缕缕渗出的竟像是魔气,又以法术探查了一下全身灵脉,发现这魔气竟迅速和灵脉纠缠在了一起,直侵神元。

云琮咳了咳,不可置信般将手按在了自己脖子上,同时脸上升起一片潮红,不好,避水诀失效了,他要窒息!我忙做了个气泡结界将他包围,他这才将水咳出来得以大口大口喘气。

海域是不能待了,云徽也说:“此毒甚是凶险,我得尽快带师尊返回天界。”

我道:“我也去!”

云徽不爽:“你去添什么乱!要不是你……”

云琮拍了拍他的手,让他不要说了。他说不出话来,方才呛出的眼泪还聚在眼眶里,湿漉漉的眼睛凝望着我,眼神迷蒙,看起来似是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我说:“海族擅长驱散魔气,我一起去,总会有用的。”

如此便立刻马不停蹄赶往天界。

回了云琮自己的府邸,我们搀扶他躺下,他对云徽说了句“叫顾佑来”便彻底失去意识。

云徽不敢耽搁,吩咐我看好他师父便急急忙忙去寻人了。

我试着驱了一下云琮身上的魔气,发现完全驱不动,多种毒素为这缕魔气保驾护航,屏蔽一切外力干扰,任由它在云琮体内横冲直撞。

很快,云琮点名要的名叫顾佑的人来了,是个年轻神官,冷着一张俊脸,看着十分不好惹的模样,身后还跟着一位白绫覆目的女子,这女子却像是个凡人。

这位顾神官虽年轻,云徽却要称他一声顾先生,他是前任医官长,如今没有实职,专心研究怎么驱除魔气,到如今也算卓有成效,于是就算现在神族与魔族开战,没有海族帮助,也根本不怵。

无怪乎魔族如此心急要与妖界结盟,妖界又如此着急收拢海族。

顾佑忙碌了一阵,原本称不上和善的表情此时显得更冷,看着都要打个哆嗦的那种。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说:“奇也怪哉,难不成还解不了了?”

目覆白绫的姑娘问:“此话怎讲?”

顾佑点点云琮手臂上的伤,“你看……算了你也看不着,我说给你听,有红痕从伤处蔓延开来,正是一种魔纹,寻常沾染魔气,驱除了就好,可你知道如果驱除不了,最终会是什么结果?”

我亦紧张地跟着问:“什么结果?”

顾佑淡淡瞥了我一眼,“成魔,或是不想成魔,自爆神元。”

我这心猛地一坠,突然感到不现实,怎么回事,刚刚人还好好的还能笑着答应我要入赘海域,怎么就忽然命悬一线了呢?

顾佑对云徽说:“此毒我从未见过,怕是新研制出不久,还未曾使用过,第一个下手的便是你师父。”

云徽极力压抑了声音的颤抖,保持冷静道:“先前海族不惜重金大肆搜集珍稀灵药,我们探查,这些灵药却是源源不绝送去了妖界,难道说……”

电光火石的,我脑中线索终于连成一线,那就是妖魔二界正在秘密制造对付神族的特效武器,泷巽必然也是知情的,所以他才会觉得,神族必败,海族必须在那之前依附妖界。所以,那两个运药的小厮说是毒也没关系,因本就是制造毒药,当然越毒越好。

若不是假借我病重这个由头搜集药材,恐怕还没这么快让他们制造出这毒药;若我更耐心一些问清楚泷巽到底为什么坚持投靠妖界,也不至于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陷入被动。

可恶!

顾佑为云琮施了几针,说:“此举可以暂时延缓毒素扩散,但拖不过三天,三天之内找不到解药,就要选择入魔还是陨灭了。”

若是入魔,看起来倒也没什么大不了,但顾佑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补充道:“这种途径入魔只会变成下等魔,即没有灵识只知杀戮的傀儡,依我看,若是这种下场,司天君会更倾向于选择直接自我毁灭。这几日我会尝试破解此毒,但也不要寄予太大希望,我言尽于此,几位,好自为之。”

顾佑离开了。

云徽提着剑就要去妖界找麻烦,被我拦下,我对他说:“现在不知道妖界还存有多少这种毒,要是你也中了怎么办,你让云容怎么办?”

云徽红着眼,对我吼:“那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救我师父的命?”

按住颤抖不止的手,我尽量保持冷静,说:“解药我去讨,你只管守着你师父,若有变数随时寻顾先生来。”

我只身一人回了海域,三天时间,这是第一天。

二十七

我先是回琉璃宫把泷巽从冰层里凿了出来,化了冻,带回驻扎在城外的反抗军大营,待他一醒便问他解药的事。

泷巽却是坚称没有解药。

想也知道,他们想用这个事威胁我就范好投靠妖界,就算有解药也不会那么轻易就给我。

“不要逼我对你用刑,我的耐心有限。”我对泷巽说。

他倒是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打定主意再不开口。

做出这么一副伟岸样子不过是想搏个威武不能屈的勇士名声好流芳百世,但如果他执意不说,我又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我道:“你……其实恋慕我二姐姐吧?想为她报仇?想为她正名?”

他的眼睛倏地瞪大,看来,我说对了。

本来,我只知道瀛湖爱慕他,他教导大姐姐的策论课她总去蹭着听,其实有这个原因,后来她杀了长姐并赶走了我,成功上位,是励精图治过一阵子的,为的不过是泷巽的一声赞扬,但他吝于夸赞她,还说她是乱臣贼子合该被人唾弃至死,瀛湖发了怒才将他下狱。而在狱中也没有消停,瀛湖三不五时就要去造访,后来逐渐演变为一些强制、捆绑等等的一系列不可说之事,说是侮辱,而泷巽在这个过程却也似乎是产生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情愫,未必不是甘之如饴。

这些,都是我从瀛湖生前所留记事簿里看到的。

我皮笑肉不笑,“你死后,我会将你与瀛湖合葬,你们的事迹,碑铭上也要刻个明明白白方便大家瞻仰。”

泷巽发出困兽似的嚎叫,双眼通红,想冲上来撕碎我,却被锁链牢牢圈在那。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我恨她,恨得入骨,你胆敢——”

我轻飘飘地,“别不承认嘛,我明明就看见你抱着我二姐姐的画像喝酒,抱着她的画像入眠,还一个劲地说对不起,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你看,我都愿意成全你们泉下做夫妻,你还不谢谢我么。”

“疯子,你们姐妹三个都是疯子!”

“哦哟,你才发现啊。既然如此,你也没什么活着的价值了,这就去找我二姐姐吧,我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

许是真的害怕丑事暴露,泷巽不挣扎了,他认命般:“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解药,据我所知妖界并不太可能去制造解药。”

他这话听着有些可信,睢灵境可能是真没告诉他解药的事,那么我就得亲自上妖界问问了。

时间到了第二天。

睢灵境倒是十分热情地接见了我,好似我准备把他冻住困在宫里的事压根不存在。

他坐在他那王座上翘着二郎腿,一副玩世不恭样子,说:“你问解药啊,那没有。”

“我再说一次,拿出解药来,他是司天君,你觉得天界会放过你们?”

睢灵境懒懒散散地走下台阶,一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你休了他,与我成婚,发誓以后再也不见他,我考虑考虑告诉你解药是什么。”

我侧头拍开他的手,“我和他早和离了,不见他也行,只要你真的有解药。”

他哈哈笑,“你可真是爱他爱惨了,这你都能答应,不过,可惜啊,真没解药这种东西,我还盼着看他成功入魔,被魔君收入麾下随意驱使的样子呢。神族的司天君诶,变成魔君的一条狗,这是多大的面子。可惜妖气没这功效,不然我还真想把他拘来玩玩呢。”

我心凉了半截,睢灵境也并不像在说谎。

难道我要去魔界走一趟?

第三天了,时间所剩无几,魔界路途远,即便昨天中夜出发也未能在天亮前到达,加上路也不熟,就算进了魔界也要费一番周折才能见到魔君,到那时就又不知要过去多久了。

这时,临走前云徽随手甩给我的传音符亮了,我接通,里面先是传来一阵哭泣声,云容哭得抽抽搭搭的,说:“师娘,别找了,快回来见见师尊,他很想你,呜呜……”

我也很想哭,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了我,解药找不到,云琮也没有时间了。

我灰溜溜地回了天界。

云容哭成了肿泡眼,小声抽噎着带我进了后院,云琮仰面躺在摇椅上,面若死灰地瞧着天空,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

云容静悄悄地进了屋,蹑手蹑脚地关上门,院子里就剩下我们两个。

我走向云琮,他听见我来了,站了起来,也向我迎过来。

他穿得单薄,披着一件外衣,受伤的左臂藏在衣服里,红色的魔纹从他的脖颈爬上脸颊,连左眼也变成了赤瞳,他脸色苍白,几乎没了血色,魔纹却红得妖艳,魔化比我想象的快。

他抚摸我的脸颊,说:“你瘦了。”

我硬是攒出一个笑来,“还能站起来,看起来你也还好嘛。”

按我的意思,顾佑那天的话,云徽应是没有转达云琮,他应该还不知道这毒的凶险。

他拉着我坐下,一手牢牢攥着我的手,他的手很凉,以我的体温好久都捂不热。

我问他:“顾先生给你的药,你有没有好好喝啊?”

他像个小孩子似的撇嘴,“太苦了,作用又不大,昨日我就让他不要再送药过来了。”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任性呢,良药苦口啊,要是喝不下去,我带蜜饯给你啊。”

“没必要了,”他眼中不舍的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化为一抹凄然的笑,“没有时间了。”

我噌地站起来,“什么叫没时间,不许胡说,这个毒,只要好好吃着顾先生的药,会好的。”

他拉着我重新坐下,“瀛渔,那日我只是动弹不得,不是听不见。”

我傻了,原来,他都知道。

他把玩着我的手,带着它,抚上了他自己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也是……神元所在。

对神族来说,神元是最为致命的存在,最初的位置在心脏,修为到了一定地步,就会挪动神元位置,除了自己不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可若是将位置挪回来,便是将两处要害重叠,这里一刀捅下去,先毁神体,再毁神魂,真真正正的一击毙命。

他紧紧按着我的手,使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心跳,他说:“瀛渔,我想你帮我了断。”

我大惊,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按住完全动不了,他心跳渐快,脸却越发苍白,我断然拒绝:“我不会做的,你还没有完全魔化,还有机会的,你给我好好活着!”

“那时候,你也这么说。”他望着天,眼神空洞,“我有好好听你的话,你就也听一次我的话,好吗?”

他指的是他剔我仙骨我让他活下去那次,可是这种要求,我怎么能……

我深知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作为一个只知杀戮的下等魔物活下去,神元已经被严重侵蚀,一旦神魂散去,这身体就会变成一个丑恶的傀儡,就算活着,也只是一具空壳子,他想让我在他还尚存一分体面的时候就结果了他,可,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云琮,你这是报复,你绝对是报复我,我算计你让你亲手剔了我的仙骨,如今你就让我亲手杀你么?”他本就没剩多少力气,我终于甩开他的手,这力道也让他歪向一边。

他呵呵地笑了,“是啊,我在报复你,我只想死在你手里,你也来感受一下双手沾满血是什么滋味,你……”他突然不说了,双眉紧皱,是痛到说不出话了。

魔化的过程,伴随着剧痛。

过了一会,疼痛暂时平息,这一次像是抽走了他全部力气,再张嘴时只剩了气声:“我不恨你……”他吸了口气,“我爱你。”

我也明白了,不是报复,是偿还。

我对他说:“我从来没怨过你剔我仙骨,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这一生的劫难,恐怕都是我造成的,你让我如何忍心再伤你一次,你太残忍了云琮。”

他叹了口气,再不做声。

这次的沉默有些太久了,我怕他出什么事,探过身去查看,没料到他却突然暴起,将我压在身下,双手掐上了我的脖子,他整个人冒着黑气,双瞳均是赤红,难道是完全魔化了么?我被他掐得双眼发黑,手在地上乱摸却正好摸到一柄匕首,他的要害处完全没有防备,虽被他掐着却也是最好的攻击时机,既然已经魔化了,便不能放任他出去酿成大祸毁了一辈子的清名,我闭上眼,举刀刺向他的心脏。

他松手了,却是在我刺向他之前,我睁眼看到他是笑着倒了下去。

不是完全魔化,是他怕我下不了决心,装来骗我的,连现成的匕首都准备好了。

他侧躺在地上,呕出一大口血,血里掺杂着丝丝缕缕的黑气,胸前伤口的血流下来渐渐变成一小滩再到大片大片的血迹。

我还是因为不忍心,下意识地刺歪了,未能一击毙命,可却给他造成了更大的痛苦。我扶他仰躺在我膝上,用手按住伤口,声嘶力竭地大喊:“云徽云容,快去叫顾先生——”

云容先是出来看了一眼,吓得尖叫一声,跌跌撞撞碰翻沿路的桌椅跑去寻顾佑了。

我看到自己满手满身都是云琮的血,有些怔忡,他当年剔我仙骨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云琮意识尚存,几次他想说什么,都被口鼻涌出的鲜血呛得说不出话来,他的嘴开开合合,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最终还是放弃同我讲话,用沾满血的手拍了拍我按住他伤口的那只手,然后,合了眼。

我能从他的口型看出他想说什么,他说:“别忘了我。”

……

后来,顾佑来了,为云琮止了血,望着这血腥的场面,一拍脑袋,“我怎么就没想起放血呢。”

我忙问他:“所以,他有救了吗?”

顾佑道:“倒也不是完全得救了,是有一个法子,很凶险,要不要试试?”

云徽云容和我三个猛点头。

顾佑就继续说了:“如果身体是死亡状态,血液不流通,灵脉不运行,自然魔化也就停止了,那么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一点一点化去魔气,时间足够久,等魔气自然散去都可以,哦,鉴于现场还有这么一个海族,这个时间可以再短点。”

云容急道:“可是都已经是死亡状态,化去魔气又如何呢?难道顾先生有起死回生之法吗?”

“不不,我还没那么神。我说的是一种状态,并不是真的死了,我可以让他保持在一个完全静止的状态,与此同时,如果神魂还困在身体里,那就相当难受了,所以,”他看向我们三人,“我需要有个人作为容器养着他的神魂。”

我们三个争相举手要当这个容器,被顾佑挥挥手制止,“他的神魂多少也被魔气污染了些,鉴于海族天生有驱散魔气这个优势,我觉得,这位夫人最合适。”

我是头回觉得,自己是个海族,是挺让人高兴的一件事。我不禁对看起来意识全无的云琮说:“听见了吗,你有救了。”

顾佑见我此举翻了个白眼,“他听不见,这次是真昏了。”

原来顾佑早知道之前云琮能听见他的话,呃,这样的大夫,没被人打上门来,真的是运气好。

“来来,二位近些,我要开始施术了,先剥离神魂。”顾佑指挥我躺在云琮身边,他开始施术。

接收云琮的神魂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不禁怀疑顾佑的术到底成功了没,被我质疑,顾佑有些气不顺,将云琮一只手塞给我,说:“你可以把着他的脉,我准备‘弄死”他了,看看是不是真的会停。”

这话听着可就怪吓人。

这大夫,脾气虽怪,但听说已是天界医术最好的大夫,哪敢再得罪他。

很快,云琮的心跳,呼吸,全部沉寂了下来,他像个安静躺着的石雕。

顾佑又道:“先说好,这躯体驱除魔气期间我会用些猛药,能不能成,不保证,如果有个意外,你就得一直养着这个神魂,从此他和你同生同死,能接受么?”

这没什么接受不了的,我点点头,同时怀疑,这大夫真的没惹恼病人挨过打么?

“妥,那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老来干扰我,容纳神魂那个,你要是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千万别见怪,你就当被鬼跟了,反正本质跟鬼也没什么区别。”

我磨磨牙,“知——道——了,顾大夫。”

顾佑面无表情,“还有,麻烦捐我点血,海族为什么擅驱散我好奇很久了,可以吗?”

我一撸袖子,“您随意取用,当药费了。”

他拿出小刀和罐子,嘴上嗤了一声,“真要收你们药费,这点可不够抵的。”

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他出诊常常带着那个凡人女子了,没个人制止他,我今日数次想一拳打在他脸上。

尾声

顾佑说云琮的神魂可能会像个背后灵一样跟我说话,但是直到我把海族收拾妥帖前,他一直没有现身,真的怀疑他的神魂到底有没有放在我身上。

先前说选秀充实后宫的玩笑,臣子们当了真,待局势稍微稳定一点便大肆操办了这场选秀,海域内所有适龄男子都先被筛了一遍,再由各城池选出其中佼佼者,送来供我挑选。我望着殿外乌央乌央排队的花美男们,头大如斗。

”怎么,挑花眼了?”一个声音突然钻入我耳朵,我四处张望,却压根没见人。

大概是最近连日熬夜伏案批折子,幻听了,我再次望向殿外,一张大脸就这么突然出现我视线中,停在我鼻尖咫尺之处。

浑身汗毛都炸起来,妈诶,两年了,云琮终于显灵了。

我对他勾勾唇,“给本王参详参详啊,王后~”

他是半透明的,只我一人能看见他,他倒是煞有介事地出去绕了一圈回来,告诉我:“都不好,都是花尾巴孔雀。”

我敷衍他,“是是是,你最好,你是大猪蹄子。”

他不高兴了,我安慰他,“莫伤心,猪蹄子好吃!”

“你倒是吃一个试试?”

我无奈,虚空捧起他的脸,啵了一口。

……鬼是不会脸红的,他只会原地消失,想是羞到钻地洞了吧。

嘿嘿,末了还是被我拐来入赘了,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正篇完结。

虽然完结,不过整个故事才讲了一半,人称的视角限制,有很多瀛渔不知道的事并不好放进正篇里,比如被瀛渔忘记了的往事,云琮那一千年“独守空房”的经历等等,于是就有从第三视角概览全局的外篇~外篇不更在这里,而是会由章节分割发布成文章方便阅读~

希望多多点赞呀

外篇已经开更啦,还望各位大大赏光喽一眼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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